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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16.□□

一九九二年四月二十四日,肖文初次接觸朱程集團黑暗面,完成首個任務的第二天。

他打開報紙,經過瀏覽,最後在副版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發現五釐米見方的新聞:C市八三三廠發生火災,起火原因爲倉管員違規亂扔菸頭,十名倉管員三名保安和東廠區保衛處長爲搶救國家財產光榮犧牲……

事實上,昨天他們驅車駛離八三三廠不久,身後傳來驚天動地爆炸聲,肖文從車窗探頭後望,火光映紅了深邃夜空。

田鼠沒有出聲,加大油門,兩輛貨車在警車到來前駛到了安全地段。

肖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通知朱程。

出事了。

出大事了。

……看完這段極力輕描淡寫的報道,肖文微笑,中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懂得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在對公衆極力隱瞞的背後,是C市國家機器的高速運轉。就在當夜,朱程受到了某位大人物的質問,他也乾脆的承認了。

對方的態度很明確,上頭也有上頭,官是一級壓一級,事情鬧大了就得有個說法,最重要的是,交出一個替罪羊。

朱程的回答怎樣肖文不清楚,假設他曾經爲選擇斷胳膊還是斷腿兩難,那麼事情的發展很快免了他這種苦惱。

事件中那羣倒黴的搬運工之一被警察順利抓獲,而自他口中供出的主使,除了來歷不明的青年(肖文),中年男人(男鼠),唯一有名有姓的人物就是——豐二。

仍然是在朱程集團總公司的會議室,與前次同樣的與會人員,除了豐二。

“砰!”

小昭拍案而起,憤慨的衝着朱程嚷嚷:“程哥,你不能把豐二拋出去!”

朱程坐在長桌的一端,仰靠着椅背,姿態看來與平日沒有不同,連拇指與食指輕輕搓動的小動作和麪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也如常。

“小昭,坐下。”

小昭像沒聽到他的話,不但沒坐,還大步走向朱程:“程哥,豐二的爺爺是老爺子的警衛員,豐二跟大熊跟你是從小穿開檔褲的交情,縱火燒軍工廠這種大罪,你於情於理都不能讓他去送死!”

她已走到朱程面前,雙手握拳激動的在坐着的朱程頭上揮舞,好幾次擦過朱程的頭髮。

朱程慢慢的擡起頭,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肖文扶了扶眼鏡,他突然有種詭異的感覺,像在照鏡子。

朱程這一瞬間的表情、眼神,與平常那個僞裝的自己,何其相似。

像是感應到他的注視,朱程的視線轉過來。

四目交投。

一直默不作聲坐在朱程身旁的大熊突然起立,一隻手拎住小昭的後領,在女人的尖叫聲中,將她扔了出去。

朱程和肖文的目光微微一觸,又都若無其事的投向摔得狼狽不堪的小昭。

小昭在地上掙扎着想爬起來,一面不停咒罵,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年輕女子嘴裡會吐出如許多污言穢語。

大熊甕聲甕氣的道:“小昭你越來越不懂規矩,竟敢對程哥不敬!”

朱程的叔叔之一拉了小昭一把,她順利爬起身,一腳踹向大熊,罵道:“你他媽少跟我裝蒜,誰知道那王八蛋爲什麼只供出豐二,死的不是你,你他媽當然不急!”

大熊沒有躲,任小昭三寸高跟鞋踹在他大腿上,他渾若未覺,回頭對朱程道:“程哥,我去自首……”

朱程看了他一眼,只一眼,他的話就說不下去。漲紅一張大餅臉,腮幫子動來動去,發出響亮的磨牙聲。

朱程淡淡的道:“我什麼時候說要交出豐二了?”

會議室內靜了數秒鐘。

小昭怔怔的道:“程哥?”

“小昭,儘快安排一下,豐二和昨天參與行動的其他人,除了肖文和田鼠,都送出C市。”

“是!”小昭飛快答應,臉上現出感激涕零的神情,嘴脣顫抖着道:“謝謝……謝謝程哥……”

也顧不得向其他人道別,急急忙忙奔出會議室。

室門被大力推開,又大力蕩回來,發出“咯——吱——”異響。

朱程的兩個叔叔交流了幾個眼神,剛要說話,朱程站起身,微帶倦意的道:“吩咐下去,檯面上的生意照舊,底下的生意近幾天收斂些……算了,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他似有意若無意的瞥了安坐的肖文一眼:“都散了吧,這一團混亂……纔剛剛開始。”

肖文整整二十四小時未閤眼,強自支撐着獨自駕車回家,爬上五樓,他靠在門上閉了會兒眼,摸索着把鑰匙捅進鎖孔,還沒來得旋,門忽然向內打開。

肖文向前栽倒,幸好右手反射性的抓住門框,堪堪在鼻尖撞上那人胸膛前穩住自己。

可是,熟悉的氣味已經侵入疲憊不堪的身軀。

肖文深吸了口氣,不管是不是真的那個人,他現在太需要一些東西,在這個陌生的時空中,能讓他繼續支撐下去的東西。

許樂天被肖文突然的軟弱嚇了一跳,猶豫片刻,剛想扶住他,肖文已經站直了,輕輕推開他到距離外。

前一刻,他幾乎在他懷中,他的雙臂圈住他。

後一刻,他已離去,站在他伸長手臂也觸摸不到的地方,揚起一張無表情的臉,淡漠的看着他。

彷彿他只是一個陌生人。

許樂天胸口心臟的部位抽疼了下,很短暫,但這短暫的瞬間裡他痛得彷彿全身的血管經脈一齊抽搐,呼吸都停止了。

疼痛消失後,許樂天盯着肖文的臉,莫名其妙一陣窩火。

他劈頭就道:“是不是你乾的?”

肖文在同時發問:“你怎麼來了?”

兩人住口,互望了一眼,肖文身後的樓梯間傳來腳步聲,許樂天讓開堵住門口的身體,走進客廳。

肖文進門,雖然很疲倦,仍是脫下鞋子,整齊的放到鞋架上。

然後他看到了平整光潔的地面上雜沓紛亂的腳印,只屬於一個人的鞋印。

他苦笑,在弄髒屋子方面,許樂天是天才。

肖文換了拖鞋,慢慢的進了客廳,許樂天坐在沙發上抽菸,肖文坐到他對面,發現正被許樂天充當菸灰缸的是自己最喜歡的一件景德鎮青瓷小碗,又是苦笑。

許樂天沉聲道:“是你做的吧?朱程不會蠢到搬走自己的貨再燒掉我的貨,更不會開罪八三三廠。這場火災是導火索,徹底毀掉我和朱程之間的平衡,我家老頭子震怒,未來兩個月內,我被授權以任何形式報復朱程……C市兩大勢力硬碰硬火拼,這就是你要的?”

肖文靠在沙發上,閉着眼,取下眼鏡,一邊聽他說話一邊揉着痠痛的鼻樑。

直到室內再次沉寂下來,肖文仍然閉着眼,低聲道:“昨天我殺了人。”

許樂天一震,看了他一眼,居然沒出聲。

肖文的臉色蒼白,倦意充滿眉梢眼角,他倦倦的道:“不是我動的手,我還沒那膽子。但是,見死不救也等同幫兇吧。十四個人,加上安吉,我一個也救不了。”

“我問我自己爲什麼,爲什麼他們會死,爲什麼我救不了他們?”

“其實答案很簡單。他們會死,因爲有你們存在。”肖文睜開眼,似乎看着許樂天,眼神卻沒有焦距:“你和朱程,你們這些遊離在規則之外的人,只要你們存在,未來會有更多無辜者喪生。而我救不了他們,因爲我不夠強大。我只是個百無一用的書生,我能用的只有——”他指了指頭,淡淡的道:“死去的人我沒辦法,未來,爲了還活着的人,我會想盡一切辦法打垮你們。”

許樂天大笑,笑得太厲害,居然被煙嗆到,咳嗽中也不忘笑得全身發顫。

笑聲如同被刀切斷般陡然止住,許樂天冷冷的道:“好大的口氣,現在不止找朱程麻煩,連我也算計在內。我以爲你只是情聖,沒想到你他媽還是‘大俠’啊!”

肖文沒理他,太困了,他乾脆倒在沙發上,翻身拿後腦勺對着他。

肖文自認不是正義感強烈的人,前世他從未對樂天的□□背景感覺不妥。人總是這樣,當罪惡與己無關時,可以心安理得的選擇無視。

於是報應來了,老天爺動動手指,這一世他失去了安吉,親眼見到殺人……他終於走出了前世樂天爲他建造的象牙塔,發現這個世界,比他想象中更殘酷。

原來,他所愛的那個人,他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

許樂天長腿跨到對面,一屁股坐在茶几上,不輕不重的踢了他一腳:“給我起來,老子今天好好教訓你,有膽講這些話,不怕我先滅了你!”

是啊,爲什麼忍不住把心裡話說給他聽?肖文喃喃道:“因爲你是……許樂天啊……”

許樂天正在下捶的拳頭停在半空,眯起眼看着背對他的人,肖文的頭髮稍稍有點長了,散在淺灰色的沙發墊上,顯得很柔軟。

許樂天盯着那頭髮看了會兒,忽然聽到肖文發出輕微的鼾聲,竟是已睡着了。

許樂天雙眉一揚,拳頭重重的砸下來,卻輕柔的落在肖文的頭髮上。

與想象中一樣柔軟的頭髮。

許樂天皺眉,對自己很不滿,關於肖文,從當年到現在他有越來越多的爲什麼:爲什麼對這小子永遠狠不下心,爲什麼忍不住要關注他,不論他做了什麼說了什麼,爲什麼產生不了半點負面情緒?

許樂天煩躁的時候更想抽菸,嘴上還叼着一支,深吸一口,緩緩噴出。

睡着的肖文不安的動了動,含糊不清的道:“煙味……難聞……”

許樂天靜靜的看着他,許久,取下脣上的煙,按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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