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在任恆淵的督促下,齊紹駿開始了兩人的臨時突擊訓練。
從兩人到家開始,任恆淵便定好表,每5分鐘就讓齊紹駿嘗試想出一套針對某些特殊地形的風摩設計構思,然後再用5分鐘讓齊紹駿來指導和協調他將那構思詳細地畫在紙上。
最開始對於齊紹駿來講,構思不算難事,他一般在3分鐘不到就有了新設計理念,但之後的7分鐘,兩人糾結在互相的合作和繪圖上。
很顯然,任恆淵認爲齊紹駿的口頭指導不夠到位,而齊紹駿也表示任恆淵的領悟能力和繪圖水平有待提高。
但畢竟兩人只是共用身體而不是共用思維,想要完全明白對方腦袋中的構想並完全性地展現在圖紙上確實是一件不小的難事。
本想次日便牛氣哄哄地造訪白簡,但因爲兩人最初的默契不佳,任恆淵還是決定把和白簡的第三次會面後推,又用這種集訓式方式跟齊紹駿培養了將近兩週的“用你的手畫我的圖”這種操蛋的協調默契。
第三週初,任恆淵和齊紹駿終於有了些底氣,他們已經可以切實將設計付諸圖紙之上。
任恆淵雖然機械設計的基礎不算牢靠,但在齊紹駿這段時間的指導下,繪圖和設計水平也迅速提升。
最開始說任恆淵領悟力不行的齊紹駿也不打算再堅持自己的想法,他意識到任恆淵的思維方式和一般人有很大不同,齊紹駿需要尋找不同的入手點來指導——如果找到了任恆淵的思維斷口,他便可以一擊而下,讓對方迅速領悟。
齊紹駿本以爲任恆淵會像先前保證的那樣直接跑去啓躍工具店第三次邀請白簡,但任恆淵之後的做法讓齊紹駿稍微有些不解。
“之前不是說了麼大叔,”任恆淵笑,“我要嘗試一件之前從未做過的事情。”
猜測對方選擇的是什麼方式,齊紹駿沉默了一會兒迴應:【是很難的事情還是被禁的事情?】
“被禁的事情。”任恆淵不假思索。
【……】
當日,任恆淵重返DPA聯繫到了白啓躍。
齊紹駿不明白他們的“收復白簡”計劃跟白啓躍小朋友又有什麼關係,不過他願意聽聽對方的計劃鋪墊。
“白同學。”
“啊、肖學長!”白啓躍下到DPA大廳外時見到任恆淵的臉立刻眼前一亮。
跟對方客氣地點了點頭,任恆淵朝旁邊DPA停車場歪了歪腦袋,讓白啓躍跟上。
屁顛屁顛樂滋滋地跟在任恆淵身後,白啓躍雖然不明白是什麼事情,但仍然是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彷彿這個“肖奕天”的出現就等同於任恆淵本人出現一樣(雖然實際上確實是這樣)。
任恆淵轉頭看着那小男生臉上純淨的笑意,忍不住一陣不必要擔憂——
雖然他自己的計劃需要這孩子參與,但這小同學也太沒戒備心理了,如果他是個人販子,隨便把這孩子叫出去,這就是直接拐走的節奏。
跟隨任恆淵重新站上DPA停車平臺,任恆淵轉身望向白啓躍,低頭看着對方道:“小白,你哥以前玩過風摩的,對吧。”
聞聲,白啓躍愣了一下,聳了聳肩點頭道:“嗯,他玩過的。”
“你知道你哥退隊的原因麼?”任恆淵看着白啓躍那似乎不是很感興趣的表情,有些意外這孩子居然一點都不爲自己有個曾經在世界第一風摩隊上效力的哥感到驕傲。
“就是不想玩了吧 。”白啓躍繼續無所謂道,“反正他說他的隊伍很業餘,連市賽都沒參加過。”
聽到這兒,任恆淵和齊紹駿忍不住同時嗆了一下。
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盯着白啓躍,任恆淵猶豫了一下,試探性開口:“你——去逛過風摩論壇麼?”
不太明白任恆淵這麼詢問的意思,白啓躍側了側腦袋:“呃,當然逛過啊。”
任恆淵不敢相信這小子居然從來沒想過要在論壇裡搜索一下他哥的名字,但他轉念思索,突然也能理解——
艾德娜輝煌的那個時間段是好幾年前,他們隊裡詳細人員的帖子和樓層估計早都被蓋下去很深,像這些對時代風向標相當敏感的孩子們,最先看到的也會是當下流行的各大隊風摩主副手,任恆淵也差不多能確定,即便讓白啓躍列舉朔鷹隊伍上的機械設計師、組裝師等一大堆非風摩主副手的人員,對方也會有些困難。
想着白簡大概是有意不讓自己弟弟知道自己曾經參賽的經歷,任恆淵便開口:“小白,那天我邀請你哥的事情,你應該知道了吧?”
“嗯!”幅度頗大地點頭,白啓躍顯得有些挫敗,“我看到了,然後我也勸他去你們隊上,但是他沒同意。”
“他不同意很正常。”任恆淵這會兒倒是看得開,“我是新起的隊伍,你哥讓我看到了他的實力,但我隊上的情況從來沒讓他看到過,他不願意,人之常情。要挖他過來首先要讓他看到來我隊上他不是白奉獻的才行,不是麼。”
“我跟他吵架了的。”白啓躍說到這兒,似乎有些慚愧,“那天你離開了之後,我跟他吵讓他來你隊上。”
“體諒一下你哥。”任恆淵抿脣,露出一抹苦笑,“他不願來,也有很多現實因素吧,比如他得照顧你們店裡的生意。”
“我可以幫他看店啊!”白啓躍道,“他總是把我當孩子看,這是讓我最不爽的。”
“你要放棄你在DPA的學習,幫他看店麼?”任恆淵歪頭。
這回,先前還衝勁十足的白啓躍張了張口,突然便澀住。
見對方那一臉爲難又無奈的樣子,任恆淵說:“我倒是有個辦法可以引導你哥來我隊上,但又不會影響他店裡的生意。不過這辦法需要你幫忙,你願意麼?”
聞聲,白啓躍整張臉都充滿了生機:“呃、有這樣的辦法嗎?”
“有。”笑得很燦爛,任恆淵伸手揉了揉白啓躍髮梢。
【小子,你要想清楚,別瞎搞鬼。】齊紹駿至今沒有聽過任恆淵討論那所謂的“計劃”,心下有點虛。
“放心大叔,我有分寸。”任恆淵趁白啓躍沉浸在喜悅中,收斂了笑意,聲線淺淡地迴應。
於是當晚,正在給店裡相關器械升級的白簡接到了來自白啓躍這樣一條信息:
——哥,我在辛列口參賽,今晚就不回DPA了,麻煩你幫我跟教練請個假。
瞅着智能表上那一行信息,白簡皺眉盯着“辛列口”三個字,正反應是哪裡,突然感到心口一撞。
——“在辛列口參賽”??
知道辛列口是市區邊緣的廢墟區,比起地面交通層,那裡更是非法風摩賽的聚集地。
完全不明白自己那全A生弟弟在DPA混得好好的突然跑去參加非法風摩賽是什麼緣由,白簡扔下手頭工作,立刻調出表上全息屏,打算給白啓躍發個八百里加急全方位真人影像訓斥信。
但連撥數次,那臭小子始終沒有接起全息視連接的意思,白簡乾脆關了店,推出自己那輛風摩便一陣快馬加鞭往辛列口方向趕。
——那孩子是不明白參加非法風摩賽對於一個連DPA證書都沒拿到的人來說是多麼致命的污點麼?
自己拼死拼活地工作,爲對方參加正賽的夢想鋪路,可不是爲了讓對方這麼輕易地將他們先前的努力付之一炬。
一邊這麼想着,白簡一邊頗爲惱火地加速。
任恆淵帶着白啓躍和齊紹駿來到辛列口時,齊紹駿算是領悟了先前在21世紀時,任恆淵感慨的那句21世紀纔算得上天藍海闊的意味。
這裡的邊緣地帶景觀和城市內部脫節實在太嚴重,到處是垃圾和廢墟,連一點綠化緩衝都沒有,各種外型破舊的垃圾車在慢慢騰騰地工作着,用垃圾山垃圾海來形容一點都不誇張。
底層空氣中泛着令人難以忍受的惡臭,任恆淵駕着風摩,身後帶着抱着他腰際的白啓躍,迅速向空中升了十幾米。
沒有了城市內部密密麻麻的垂直交通分層,這裡視野倒是開闊了很多,從地面仰頭可以一口氣看到天際。
觀察着下方那駭人的垃圾世界,齊紹駿怔怔地看了好久纔開口:【你們城市周邊……】
“全是這種東西。”小聲迴應齊紹駿,任恆淵繼續穩然駕駛,“你們那個世紀兩個城市中間還有些草地森林,鄉村部落或者農舍田地之類的東西連接吧?我們這邊屁都沒有,倆城市之間全是垃圾。”
對於任恆淵這番評論,齊紹駿忍不住一陣苦笑。
“嗯?肖學長,你說話了嗎?”隱隱聽到任恆淵的聲音,趴在任恆淵背上的白啓躍朝前探了探腦袋。
“呃……嗯。”任恆淵道,“我只是感慨一下這邊垃圾情況越來越嚴重了。”
“是呢。”白啓躍也垂頭朝下方觀看,“感覺城市垃圾處理越來越敷衍了。”
“填埋垃圾的方法是從很久前就開始了吧?”任恆淵諷刺道,“現在這垃圾終於埋不住了。”
不打算再在垃圾這話題上扯皮,白啓躍轉頭望着相當遼闊的辛列口地區,皺眉道:“肖學長,我們——真的是要在這兒參賽嗎?”
“不是‘我們’,是我。”任恆淵轉頭跟白啓躍道,“忘了麼,給你哥發那條信息只是嚇唬他一下,引他過來,我不會讓你真參加這種比賽的。”
“可是你去參賽不是也會有影響麼?你的駕照……會不會有事啊。”白啓躍十分擔憂。
“前段時間纔買的新頭盔不是麼。”任恆淵伸手彈了彈現在自己頭上那結實的頭盔,繼續跟白啓躍道,“誰都看不到我的臉。”
“可是、如果你被……”白啓躍本來想說“你被抓到”,但回憶起先前對方在DPA的路考表現,他又把那句話嚥了回去——
如果有什麼人真想抓這個肖奕天,確實很有難度。
任恆淵也不打算再等待,他驅風摩在辛列口繞了繞,很快便找到其中一處非法風摩舉辦點。
漆黑的夜色被垃圾山裡自主架起的巨型白色燈照得透亮,任恆淵跟隨一幫子從空中陸續降落的風摩來到人羣聚集點。
這裡有幾個碩大機器專門用來淨化空氣,先前地面泛起的惡臭儼然完全消失。
齊紹駿想着自己那個時代的地下賽事,莫名感到胸口揚起一陣激烈動盪感。
——現在這場面可比那個時候刺激更多。
避開了前方被圈出作爲主賽區的巨大空間,任恆淵跟隨人羣最終穩穩落地,隨後仰頭藉着那渲染的白光觀察空中各種疾馳的風摩。
齊紹駿也觀望着那些風摩手,看着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動作,忍不住一陣驚歎。
那句話怎麼說,高手在民間,真不是胡扯。
如果不說這賽事是非法,至少從觀賞價值來說,這場面相當吸引人眼球。
作爲被任恆淵親選的機械設計師,齊紹駿還注意到那些真真正正算得上奇形怪狀的各色風摩。
有些風摩看着組裝材質相當粗劣,有些風摩則像是經歷過層層拋光打磨,熠熠生輝。
任恆淵坐在風摩上表情肅穆地看着前方正在空中翻滾熱身的賽手,遲遲沒再講話,白啓躍則從任恆淵風摩上跳下,一步一嘆地擠到前方人羣邊緣去看熱鬧。
【你覺得他會來麼。】齊紹駿藉着任恆淵視野搜尋白簡身影。
“會。”任恆淵道,“這人性格跟我哥有點像,你不用這種刺激性手段他就放不下那種固執。”
【你不怕適得其反麼。】齊紹駿苦笑,【你把人家弟弟拐來這兒,就算你再有技術,你覺得人會心甘情願跟你走?】
“他是講道理的人。”任恆淵這會兒卻突然沉下語調,“他最在乎的就是他弟,而我是絕對不會讓白啓躍上場的。”
【就算他真願意走了,他那個店你打算怎麼辦?】
“我倒覺得錢應該不是他擔心的東西。畢竟如果他真的曾經在艾德娜隊上效力過,那個世界大賽的獎金很可觀的。”
【這樣的話,那怎麼會需要他跑去DPA附近開個工具店?】
“艾德娜那個隊伍解散得很莫名其妙,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關於錢財分配,那更不可能是媒體透露過的。”任恆淵聳肩。
【這些先不提,重新說人家心理方面,你這麼隨意帶人家弟弟走,確實有點越線,人不會接受你的。】
“那天他表現出他想要的是高效的設計,我們現在有自信給他一個,所以球又被咱踢回去——問題只剩下一個。”
【什麼?】
“他能不能把你的設計圖真正完美地組裝出來。”
【你啊,有沒有在聽我講話?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想要被‘強加’的選項明白麼。如果他連最開始接受你的心都沒打開,就算你把設計圖扔人家臉上,人也不會幫忙的。】
“大叔我問你。”任恆淵盯着賽場上一個上下翻飛的風摩手,笑,“如果你吃飯的時候菜上飛來一隻蒼蠅,你會怎樣?”
【趕走。】
“兩分鐘之後它又來了呢?”
【……繼續趕。】齊紹駿雖然有點明白任恆淵的意思了,但還是想聽對方後面怎麼表達。
“之後又來了呢?而且還在你最喜歡的菜上落下了。”
【……】眼角彎起,齊紹駿道,【你這是把自己比喻成蒼蠅麼小子?】
“說你會怎麼辦?”
【有點惱火了吧。】
“繼續趕?”
【嗯。】
“它又來呢?”
【打死。】齊紹駿這會兒已經滿脣笑意。
“對,打死它——爲了捍衛你的食物和贏得那麼點原來的清靜。”
【嗯……】被對方說的這麼正經,齊紹駿忍俊不禁。
“白簡就是這樣的人吧,像他這種走過巔峰的人有那麼一種潛藏的自尊和優越感在,我連續三次對他糾纏不清,他對我的印象不可能是正面的,對他來說,我就是見識短淺,類似‘蒼蠅’的存在。如果我質疑他的能力,就像是不斷污染他的‘食物’,即便最開始他不想跟我一般見識,但我不斷對他曾經驕傲過的領域侵犯,他就會想用實力告訴我,我纔是那個沒見過市面的黃毛小子。”
【小子,表達個觀點能不能用點貼切的形容?】
“簡單粗暴噁心人——”任恆淵暢笑,“不是更讓人印象深刻?”
【你啊……】齊紹駿無奈一嘆。
——這臭小子果然一如既往地讓他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