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記得何年何月我便與母親顛沛流離, 後來我長大,聽聞母親說,早年間, 母親初嫁給兩情相悅的郎中鄧香, 次年, 便生下了我, 鄉鄰喚我鄧猛女, 父母喚我阿猛。
只是父親去世的早,聽母親說父親患的是宣肺咳疾,後來聽母親說, 有三姑六婆、七拐八繞的親戚亦或是媒人吧,見母親姿色豔麗, 與繼父說和, 後來, 母親抱着襁褓中的我改嫁給繼父樑紀。
自父親逝後,我與母親顛沛流離, 食不果腹,終究再不用過這種日子了,母親與我衣食無憂,過的很好,繼父也很好, 繼父是當朝大將軍樑冀髮妻孫壽的舅舅樑紀。
當時母親說, 鄉鄰們、我鄧家的叔伯子侄們都豔羨不已, 說我們母女此生不用發愁了, 此生錦衣玉食、萬般無憂了。
那時候我什麼也懂, 在襁褓中跟隨母親到了繼父樑紀的家中。
只是,後來母親與我說,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母親徑自做主給我改名,喚樑猛女,那個時候莫不說我這樣‘正大光明’的繼女改名換姓爲樑,那時候梁氏一族在整個大漢那都是出門趾高氣昂的,就連梁氏一族任何一家府邸內的奴僕都以梁姓自居而驕傲。
自襁褓嬰孩兒長到蹣跚小兒,再到雙丫小髻的稚童,再到羅裙婀娜的小女兒姿態,母親常說我出落的愈發標緻了。
那時候經常於母親一同去將軍府拜見大將軍樑冀的夫人孫壽,那孫氏總是誇讚我容貌無雙,永興間夏,一個蟬鳴的日子,我與母親及繼父府中衆人跪迎那一道令我入掖庭的聖旨。
六月初六,欽天監選出來的好日子,白雲藍天,蟬鳴陣陣,十分愜意,今天當然是個好日子,洛陽城中許多官女子都在這一天一齊覲見天子,這一天註定是百花爭豔,含苞待放等待天子開採。
子時過三刻,起身去過恭房;丑時,沐浴、更衣、染香;寅時撲脂粉、描黛眉、點降脣、上妝,梳妝;卯時上馬車一路朝着皇宮而去,於皇宮西門外等候宣召。
我看着丫鬟小七兒認真的爲我梳妝,我對着雕花銅鏡一笑,問道:“小七,我換過了無數梳妝丫頭,就數你手藝最好,你也算是閱人無數,不知我容貌在你眼中,可算幾等?”
丫鬟小七兒頷首道:“奴婢雖未見過那文人墨客、史書記載的傾國傾城到底何等模樣,可眼前小姐姿色清麗,端慧籣心,斂容沉靜,大有宮廷貴人風範,小姐日後定是人中龍鳳。”
洛陽皇宮西城門外,無數佳人進宮等着受封、覲見天子,都做着那一飛沖天的鳳凰夢。
大大小小的轎攆、馬車在西城門聚集,都在等着主事官、內侍、宮婢的一一檢查、入宮,聽聞是先叩拜太后、再叩拜皇后。
最後留下了纔會記檔,日後,如果得天顏眷顧,承雨露,那自然榮華無比。
我坐在馬車上,透過珠簾暗自留意着馬車外面的鶯鶯燕燕,有在小轎中靜靜等待宣召的,也有容顏豔麗卻自恃高貴者在奴僕的伺候下下了馬車,坐在備好的太師椅上歇腳的,更有或神色緊張小心翼翼者時而撩開那轎簾兒到處張望略顯不安的。
只有一頂六臺的紅轎很引人矚目,在看那紅轎一旁,家丁以及僕從的打扮,原來是中郎將府郭氏女,那紅轎紅珠簾兒,轎子內的人一襲百蝶穿花兒團福字兒裙裾,顯得十分嬌俏,那靈蛇髻簪了一對兒金蟾兒銜珠釵,額上三寸正中是一栩栩如生的立鳳金簪,衣飾皆都是上等,真是好一身華貴啊!
只是,聽聞當今皇后娘娘樑釹瑩自與陛下大婚後,陛下後宮雖有美人無數,每年也都會有官女子充盈掖庭,卻獨寵樑皇后三載,雖然文武百官以及萬千臣民也知道這獨寵也有梁氏一族攬朝政的緣故,但是一個女子等獨寵三載,想來天子與她也是有幾分真心的罷?
豔陽高照,今年夏日,這新進的宮女子們,真是個個的妖嬈,個個的嫵媚啊,不知道那皇后娘娘可容得下這幫妖猸子嗎?
天子眉清目秀,與太后、皇后凜然正坐尊位,看着許多的官女子展現才藝,詩詞歌賦、盡情歌舞。
天子時而笑的十分暢快,時而擰眉佇立,或瀟灑、或愁眉、或喜上眉梢......
在太后的叮囑意下,我們進宮的五百人被分封了宮殿,我的位份是個采女、其他人還有貴人、嬪位......
只是我一曲高山流水,似是遇知音,天子賞我一把七玄琴。
次年,我從采女進封爲貴人。
後來的日子,我安安靜靜的不爭寵,不奪愛,沾梁氏一族的光,我到有幾次得天顏眷顧,承恩雨露。
只是想要誕下一兒半女,那還需更多的雨露,我知道只有膝下有一兒半女,我才能在後宮立足,我才能不依附任何人,我才能與天子共進退,我才能母以子貴在這後宮永遠的佇立。
皇宮內自然不比家中,我喜好琵琶、琴、箏之物,可若彈曲稍顯幽怨,恐後宮諸人稱我做作,可若彈曲歡快吧,又恐後宮姐妹稱之靡靡之音勾引天子,哎,談也不是,不談也不是,這七玄琴,還是等陛下有朝一日過來我雲菲殿,我在談給陛下聽吧。
後宮看似和樂,卻實則腥風血雨,步步是局,朝朝是血,這樣想着,剛纔的那幾分愜意撫琴之意便去了大半。
夜半,忽聽喪鐘齊鳴,後來太后宮裡的內侍來報,言:太后娘娘薨了,乃國之大喪。
自然,各宮宮妃佳麗當卸釵環,洗胭脂,褪下豔衣華裳,爲太后娘娘披麻戴孝。
一時間,不過一個時辰,整個洛陽城一片縞素,我與其他宮妃一樣,輪流給在沉香木棺槨前,爲太后娘娘守孝。
只是,喪事不過七日,一件震驚朝野的事發生了,陛下將皇后樑釹瑩禁足了,禁閉在她的卻非殿,永世不得出。
陛下這是要大刀闊斧了嗎?陛下終於不用日日看皇后樑釹瑩與她樑家的眼色了吧?陛下羽翼豐滿了,終於可以做一個自由自在的君王了嗎?
皇后樑釹瑩被幽禁在卻非殿如此大快人心的消息,後宮諸女子自然是喜上眉梢,沒有一個人去探聽皇后被幽禁一事,沒有人關心朝內外究竟怎樣,有的只是變着法兒的討天子歡喜,爭奪寵愛。
梁氏一族這個大樹,想來也到了坍塌的時候,皇后被天子禁閉,實則與廢棄沒什麼兩樣,不過天子終究顧及着文武百官以及天下臣民,總要給梁氏一些尊嚴,讓她依舊高高在上的活着,畢竟當年是梁氏將陛下託上皇位的。
其實自太后樑妠去世,陛下對皇后樑釹瑩的的恩寵已經是漸漸衰減,她樑女瑩既沒有子嗣,又張狂多年,被禁足也是意料中的事。
延熹二年,七月初二日,洛陽城大漢皇宮內又是一陣喪鐘響起,原來,卻非殿皇后樑釹瑩薨。
陛下感念梁氏擁立之恩,終究還是給了她諡號:懿獻皇后。
七月二十一日,那梁氏葬於懿陵,梁氏下葬不過三日,陛下秘密誅殺了國舅大將軍樑冀以及罷黜梁氏一族所有的爵位。
八月初九日,天子下了一道詔書:懿陵守靈處所有內侍、宮婢、侍衛全部撤回洛陽城。
也就是說那梁氏活着的時候,天子沒有完全掌權,仗着梁氏一族淫威,他不敢廢后,如今梁氏死了,梁氏一族也灰飛煙滅,被天子屠戮殆盡,如今,天子龍耀九天,皇后陵寢守靈人全部召回,守那梁氏雖然薨,如今,生前死後,卻都與廢后無二。
此刻放眼後宮,此刻,田貴人溫順端莊,做事縝密從不出紕漏,那郭貴人嫵媚,行事狠辣,那些七七八八的采女之流,向來此生見天子一面都是奢望,更不會成爲我爭寵的對象。
九月初,天子又一道詔書,昭告天下,言:先後梁氏,久在宮闈,膝下無子,衣食奢靡,殘害皇嗣,結黨營私,德行有虧,焉得敬承宗廟,母儀天下,今廢梁氏封號,爲庶人,懿陵降爲墳冢,朕後宮鄧氏猛女,端賴柔嘉、敏慧聰雅、持躬端肅、 承兆內闈,今,朕將金冊鳳印賜爾,冊爾爲後,理六宮權,攝六宮事,望今後修德自持,和睦宮闈,勤謹奉上,爲我大漢綿延後嗣,欽此。
天子愛重我,只是沒想到一飛沖天,做了那鳳凰的是我。
我以爲我能還復還舊性,半生的不得已,半生的寄人籬下,終究可以以鄧氏自居了。
陛下因厭惡梁氏,厭恨關於‘樑’姓一切的事物,陛下知我乃鄧氏根源,也憐我多年的寄人籬下,他說他十分羨慕那高祖的女人-薄姬,他說那是個賢惠的女人,不卑不亢、不悲不喜、勤勤懇懇的養育了代王,以至大漢出了個賢君。
他希望我向薄姬那樣,賢德慧心,自此宮內外皆喚我薄猛女。
鄧氏一族分封王侯,陛下還將我的母親宣爲長安君,一時間,我鄧氏一族似是從雲泥到了雲端。
這榮寵,都是天子給的。我感恩天子對我的寵愛。
我亦是會好好與他比肩,做一個賢明的皇后。
朝廷的文武百官上奏天子,言我本是郎中鄧香的女兒,不應該改易他姓,再者薄姓與我八竿子打不着啊。
後來,天子於是恢復我原本姓,又追封我父親爲車騎將軍、安陽侯,分封諸子鄧康大縣食邑,宣爲昆陽君,鄧康爲沘陽侯,又額外賞賜很多錢財。
我的母親薨後,陛下又卓令禮部贈予車、馬、資、財爲我母親治辦葬禮,規格都事依照皇后母親的喪事規格辦理。
彼時,鄧康的弟弟鄧統繼承昆陽侯爵位,官拜侍中;鄧統的堂兄鄧會繼承安陽侯爵位,擔任虎賁中郎將;又封鄧統的弟弟鄧秉爲淯陽侯。
鄧氏宗族此刻在朝廷都擔任校、郎將之職。一時間,我鄧家的榮寵似是往年的樑家般,天子恩賜不斷.....
只是,空有良辰、賢后,我漢朝再無明君,陛下他越來越流連風花雪月,越來越多的內寵、男寵、多不勝數。
那博採宮女人數達到五六千人,加上供驅使做雜役的宮婢內侍,人數還要加倍。
那往日一定紅轎華美入宮的郭氏當年與我同時入宮,如今自然也是帝側佳人,只是她太縱容天子,與天子以及那衆多赤身裸體的男男女女在酒池肉林嬉樂,此情此景難道不是商紂王昏憒的一幕再現嗎?
我也只自做了皇后以後,心中憑有賢的之想,可天子不聽我勸解,我打壓了一干后妃,漸漸的,人人說我仗着陛下當年的寵愛,如今驕橫妒忌,肖似已薨皇后梁氏。
那郭貴人更是與我天天鬥法,後宮再無寧日,前朝也是混亂不堪。
如此下去,大漢危矣,朝廷危矣,江山危矣。
延熹八年,冬雪簌簌下個不停,才過了二月二龍擡頭的日子,家家戶戶殺豬宰羊,好是和樂。
二月二十七日,積雪漸化,天子下了一道文武百官知曉的詔書:廢鄧氏皇后之位,降爲庶人,褫奪封號,溶其冊寶冊印,削去六宮之權,即刻送往掖庭內暴室,日後非詔不得入見。
三日內,暴室內,我鄧家人陸陸續續到了,叔父河南尹鄧萬世、虎賁中郎將鄧會、鄧統,原來,陛下罷免他們的官爵,鄧氏宗親被遣送回原籍貶爲庶民,鄧氏一族所有財物全部沒收充公......
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孝恆皇后-鄧猛女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