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嚴的心神終於平靜下來，看來心慧並沒有進一步的證據，他很篤定。雖然是在伊星，可是他們的根本還是在地球，那裡終究還是個法治社會，一切都講證據。
“這個社會裡，絕大多數的人都不是專業人員，他們沒法將微粒子按自己的心意進行排列組合。於是開發人員會在微粒子轉換器裡安裝各種物品的微粒子組合方案，客戶只需要點選某個物品，轉換器就會自動根據事先設定好的方案，將微粒子組合成這個物品。”衆色在一旁悠悠地道，說的事情似乎與白哈兒的被害無關，可威嚴的臉色微微變了：“因爲方便，除非需要轉換器裡沒有設定的物品，通常專業人員也都會用轉換器裡的方案。”
心慧看着衆色，若有所思，他知道衆色此刻說的必有深意，絕不會是無的放矢。
“可是轉換器畢竟不是萬能的，當有人需要轉換出特定的東西的時候，便會拜託專業人員在自己的轉換器裡設定專門的組合方案。”衆色看着威嚴，嘴角掛着笑，眼裡全是大仇將報的快感：“害死白哈兒的那兩個轉換器便屬於特定的東西，需要在微粒子轉換器裡設定專門的方案。如果白哈兒不是你害死的，你的微粒子轉換器裡必定沒有那兩個轉換器的組合方案。”
威嚴臉色慘白，身體在微微顫抖，臉上的皮肉哆嗦着，似乎已在崩潰的邊緣，卻依然勉強笑着，兀自強撐。
“我在想，以你的嚴謹，該是已經把那兩個組合方案刪了吧？”衆色滿眼的促狹，盯着威嚴就象是爪子掐住了老鼠尾巴的貓：“可是如果我告訴你，我跟着天自在學過，我可以把微粒子轉換器裡已經刪去的方案恢復回來，你還能這麼鎮定嗎？”
“把你的微粒子轉換器拿出來吧。”紫瑪伸出手，攤在威嚴面前。
威嚴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僵持了幾秒鐘，終於指甲蓋上一層薄薄的膜飄了下來，往地上落去。
紫瑪忙伸手去接。
威嚴趁機以驚人的速度跳了起來。
砰，椅子翻到在地上，威嚴一頭撞開門，衝了出去。
果然也是個仿真人，哪怕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專家，如今的速度也不是常人可以比的，更何況在這樣的壓力下，威嚴爆發出來力量也更是驚人。
飄落的膜真的很薄，心慧和紫瑪都生怕這薄膜掉在地上，再難找見。兩個人的注意力此刻全都在那片薄膜上，竟都沒有攔住威嚴。
“你把刪去的方案恢復回來。”紫瑪把好不容易接住的薄膜輕輕放在衆色手上，轉身便跟着心慧衝了出去。
“其實我也不會。”衆色止不住笑，笑得很殘忍，低着頭，看着手裡的薄膜，聲音喃喃的：“如果你知道我壓根不會恢復刪掉的方案，我只是騙你的，你會不會很恨我？”
“攔住他們，救我。”看着身後兩個緊追着自己的金剛，威嚴一邊發力狂奔，一邊大聲急叫。
許多士兵停下手裡的活計，駐足看着，卻沒人有任何的行動。
“我是臥底，我有機密，我有重要情報，帶我去見費麗婭。”雖然身體條件是一樣的，可心慧和紫瑪畢竟受過專門的訓練，又是兩個人，逐漸的威嚴和兩人的距離有些拉近了。情急下，威嚴再無什麼顧忌，大聲喊了出來。
臥底……機密……重要情報……遲疑了一下，終於有人動了。
有負責和威嚴接觸的人權衡了再三，看眼前形勢緊急，又恐真的誤了什麼大事，只得下了命令。
許多士兵蜂擁着圍了上來，堵住了心慧和紫瑪。
心慧和紫瑪怒極，大吼，卻被攔截着，沒有絲毫辦法，眼睜睜看着威嚴被帶進了費麗婭辦公的小樓。
“費麗婭小姐，費麗婭小姐，我暴露了，救我，救我。”一走進費麗婭的辦公室，威嚴便如沉入水底的人抓住了唯一的一根稻草，只顧着大喊大叫。
費麗婭皺了皺眉頭，在對方的使團安排臥底，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如果被心慧抓着話柄，不但理虧，還有可能影響談判的進程。自己也是吃錯了藥，竟找了這麼個失心瘋的臥底。
趙老起身，攔在了威嚴面前。
“你別急，至少在我這裡，你暫時是安全的。”費麗婭輕輕旋着紅酒杯，意味深長地看着威嚴：“不過眼下的局面，你如果真的想我保住你的話，我希望你真的會有些要緊的消息。”
“白哈兒……白哈兒發現了我們的秘密，我殺了他，是我殺了他，可我也暴露了，救救我。”情急之下，威嚴有些語無倫次。
“白哈兒被你殺了？這是你們自己的事情，我管不了。”費麗婭皺了皺眉頭，聲音有些冷酷：“我對你期許很大，但是如果這就是你能向我提供的消息的話，如果這就是你所謂的機密的話，很抱歉，我救不了你。”
威嚴呆立着，嘴巴張的很大，如果這唯一的保護傘不再管他……
斯特林看着肥胖的廚子吃力地把裝着牛肉的盆子放在地上。
廚子討好似地從身後拔出把刀，比劃着手勢，問斯特林要不要幫忙把肉切開。
斯特林搖了搖頭。
廚子點頭哈腰地從斯特林的房間離開，看着斯特林的房門關上，偷偷啐了一口。
終於要開始了，斯特林看着盆子裡的肉。
你應該很榮幸，你是第一個……
“放開我，讓我進去。”心慧極惱火地大叫着。
開什麼玩笑，在自己的使團裡安插內奸，此刻還把人帶走了，這麼赤裸裸的，都不加掩飾了嗎？這是談判該有的態度嗎？
紫瑪和已經趕過來的衆色也是按捺不住的憤怒，在一旁鼓譟着。
十幾個警衛們冰冷着臉，只攔住三人，絲毫不爲所動。
都是機器人和生化人，力量是心慧他們無法抗衡的。三個人絲毫沒有辦法，只看着小樓緊閉的大門。
斯特林輕輕吁了口氣，拿出遙控器，極鄭重地對住了那盆牛肉。
隨着遙控器被按動，盆子裡的肉也消失一大塊了。
緊接着一個和他已經消失了的學生一模一樣的人站在他面前……
小樓的門開了，威嚴和費麗婭走了出來，或者說費麗婭被威嚴脅持着走了出來。
“控制住他們，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亂動。”費麗婭感受着尖銳冰冷的金屬頂在自己脖項上，柔軟的肌膚被刺得微微凹陷下去，有些生痛生痛的。
看到副議長的性命掌握在了別人手裡，士兵鼓譟起來，可誰也不敢亂動。
“按住他們，別讓他們亂來。”趙老捂着肩膀，踉踉蹌蹌地快步搶到小樓門口，指着正在掙扎着想採取行動的心慧他們，焦急地嚷道。
幾個警衛上前死死按住了心慧三人。心慧用盡全身的力氣抗議着，卻始終掙扎不脫。
威嚴手裡握着一個裁紙刀，刀刃閃着寒光，抵住費麗婭的脖子。誰也不懷疑以天之子的力量，這把看着有些脆弱的小刀會不會在費麗婭潔白雪嫩的脖子上造成足以致命的傷痕。
“我只要離開軍營，便會放了費麗婭小姐。”威嚴向着所有的士兵用力保證着。
“他要召回，不能讓他召回……”衆色似乎想到什麼，美麗的臉龐因爲驚恐而扭曲着，大聲喊叫着。
心慧心頭一震，召回……他想起那次，刑天回去了……
心慧猛掙着，試圖向威嚴撲去，可是被機器人和生化人緊緊摁住的胳膊，終究讓他感受到什麼叫無能爲力。
在費麗婭性命的威脅下，士兵們讓出一條路來。
威嚴的手臂箍着費麗婭的脖子，額頭的青筋因爲興奮暴了起來，如同一條條醜陋的暗青色的小蛇蜿蜒扭曲在皮膚下面。他一步一步向軍營外退去，所有人亦步亦趨地跟着他。
就連束縛着心慧他們的警衛，也挾持着三人緊緊跟着威嚴。
按着遙控器，斯特林的聲音有些魔幻。
“你要記住，千萬記住。第一，你必須保護我的安全；第二、在不違背第一條的情況下，你必須聽從我的命令；第三、在不違背第一、第二條的情況下，你要保護伊星的安全。第四、在不違背前述三條的情況下，你得保護好自己。你重複一遍。”
重新出現的年輕的學生木木地立在斯特林面前，極僵硬地把斯特林的話重複了一遍。
“很好，睜開眼睛吧。”
斯特林把遙控器收好，年輕的學生睜開了眼睛。
“你是誰？”斯特林伸手在年輕學生的眼前晃動。
“我是庫裡，我是您的學生。”年輕的學生輕聲回答着。
斯特林點了點頭；“你忠於誰？”
庫裡畢恭畢敬地回答道：“我忠於您，我最尊敬的老師，我願意爲您付出我的生命。”
很好，斯特林甚至有些激動了起來，又拿出那張寫了幾個數字的紙：“庫裡，這幾個參數，你再計算一遍給我看看。”
庫裡打開虛擬光屏，飛快地計算着……
果然，他的記憶、他的能力都還在。斯特林的身體顫抖起來，自己的學生回來了，自己的學生又活過來了。
時間格外漫長，終於來到軍營大門，只要再跨出一步，便出了軍營的邊界。
威嚴停了下來，神情輕鬆了許多。
“威嚴，按照約定，放了費麗婭小姐。”趙老怒吼着。
“你急什麼？再退一步，我就召回了。等我回去了，這具身體就跟死了沒什麼兩樣，再不會對費麗婭小姐有什麼威脅了。”威嚴舔了舔嘴脣，看着還在掙扎的心慧他們，眼裡冒出兇光。
哼，等我回去了，只要有機會，第一個要弄死的就是你們……
所有的士兵擡起了槍，瞄着威嚴。
“你確定不先放了我嗎？”費麗婭的聲音冷冰冰的。
威嚴的心裡一顫，終於鬆開箍住費麗婭的手，把費麗婭輕輕推開，擡起腳，向軍營外又踏出一步。
這一步，只要踩實了地面，自己便就真的能回去了……
“跪下，把這塊肉吃了。”斯特林指着盆子裡殘餘的牛肉。
自己的記憶裡，自己的這個學生是極孤傲的，絕不願意彎曲膝蓋，而且這個學生對沒做熟的肉是深惡痛絕的，絕不會吃的。
庫裡彎曲膝蓋，慢慢跪下，毫不遲疑地把生牛肉塞進嘴裡。
嘔……嘔……這生牛肉韌性十足，庫裡一邊用力撕咬着，一邊被血腥味嗆得不停地吐着。
果然，身體還是原來的身體，生理反應還是原來的生理反應。斯特林滿意極了，和之前的學生比，眼前的庫裡更忠誠、更聽話了。
我很滿意，就從你開始，你是第一個，但你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可以了，不用吃了。”斯特林狂笑着，打開了門，指着外面：“你可以開始你的工作了。”
庫裡的褲兜裡揣着遙控器，端着盆子裡剩餘的生牛肉，敲開了走廊上的另一扇門……
腳落在沙土地上，激起塵土飛揚……
軍營外，威嚴站在那裡，雙目緊閉，一動不動。
費麗婭站在軍營裡，離着威嚴很近，只看着威嚴。
警衛們見威嚴已經放開費麗婭，便不再強扭着心慧他們。
此刻大局已定，心慧他們也只呆呆看着威嚴。
實驗室裡，許多人忙碌着。
一個裹屍袋被搬上一輛運屍車。
有人死了，那個代號‘白哈兒’的男人死了。高層們還在激烈地討論着這件事，可這與他們這些普通人沒什麼關係。
兩個穿着白大褂的人推着運屍車向實驗室外走去。
四周許多的座位，坐着許多的人，被無數的線連接着，一動不動，完全不在意路過自己身邊的屍體。
眼皮輕輕動了動，眼睛慢慢睜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