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老師告知他們的冒險村之行時, 烏克萊德十八歲,巴洛克十六歲。
他們沒有人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以爲這是他們生命中的一個小插曲。老師明確告訴他們, 等他們回來之後, 他就會讓烏克萊德繼承白象塔, 巴洛克則會成爲強有力的臣下。
這件事情有充分的理由, 也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巴洛克自己也毫無意見,對師兄表達了真摯的祝賀。
那時,他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最諷刺又順理成章的事情不過如此, 他忽略的恰好毀了他所重視的。
在冒險村的最後一天,師兄告訴他了一件事情:“前兩天我出去的時候在樹林裡看見了一個女孩, 我把她送回家了。”
“是麼?”他沒在意。
“她挺可愛的。”烏克萊德自己也沒在意, “可惜我們明天就要走了。”
回到白象塔兩個月之後, 巴洛克潛心研究他的機械,被老師叫到面前的時候都還莫名其妙:“老、老師?”
老師的臉前所未有的陰沉, 他對椅子背後的人說道:“你想好了麼?”
巴洛克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師兄正站在那裡,口氣堅決地回答:“我想好了。”
“師兄?你在說什麼啊?”巴洛克疑惑地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麼?”
老師深深地嘆了口氣,從座位走下來,和巴洛克肩並肩站着, 兩人面朝不同的方向。他拍了拍巴洛克的肩膀, 說道:“我老了, 孩子, 從今以後, 白象塔就交給你了。”
巴洛克愣在了原地,半晌才反應過來, 轉過身叫道:“等等,老師,我不明白——”
“去問你的師兄吧,我想他會負起責任,和你好好談談的。”
當天晚上,巴洛克和烏克萊德坐在白象塔頂,面對着一托盤的甜點和美酒,推心置腹地深談了一次。
“師兄,爲什麼會做出這種決定?!”
面對巴洛克的不解,烏克萊德只是給他指了指托盤。
巴洛克賭氣一般喝了半瓶酒,使勁把酒瓶放在了地上:“師兄!我——”
“還記得我在冒險村和你說的那個女孩麼?”
巴洛克使勁回憶了半天,猜了好幾個名字,才從記憶的角落裡抓到了那幾句隻言片語,不解道:“怎麼了?”
“我喜歡她,不,那種能夠感覺更接近愛吧。我愛她,我想要和她一起生活。所以,我要離開這裡,去她所在的地方。”烏克萊德直白地說道,“我要再去一趟冒險村。我知道她在那裡等我。”
巴洛克下意識地牴觸不已:“爲什麼?師兄,我們更需要你,白象塔怎麼可能交給我這樣的人?我的劍術很久沒有長進了,唯一的愛好就是我的那些機械,性格……我知道他們怎麼說的,幼稚又陰暗。我對那些人沒什麼好感,他們對我也是!留下來啊,師兄,比起費盡心思支配這裡,我更想要輔佐你。”
烏克萊德笑了:“巴洛克,不是這樣的,我們以前可是不相上下呢。拿出那時候的競爭精神來。”
“那只是小時候而已。”巴洛克悶悶地吃了一口餅乾,“我不是你這樣的天才。”
“我們是不同類型的天才。”烏克萊德糾正道,“你可以做到的。”
巴洛克悶不吭聲,餅乾嚼得嘎吱作響,最後才說:“師兄,把那個女人帶回來吧,我在這裡等你。”他側過頭,看着烏克萊德,“雖然不想承認,但是,作爲白象塔的主人,沒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說不定過段時間你就不這麼想了。我連你的面都見不到,就被你的機械殺掉了。”
“怎麼可能。師兄,說實話,你對那個女人怎麼想的?”
烏克萊德的眼睛裡出現了一絲茫然,然後語氣堅定地說道:“我愛她。”
巴洛克追問道:“原因呢?”
“不需要原因,我愛她!”烏克萊德轉頭盯着巴洛克,眼睛裡的情緒十分陌生,“你在懷疑什麼?”
“哎?沒有……”巴洛克嘆了口氣,神色又陰沉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乾,“人一生之中總是要遇到一兩個意外的吧。”
繼承典禮結束之後,烏克萊德只和最親近的幾人簡單告別,就迫不及待地踏上了旅程。
他去找他的女人,巴洛克則在老師的教導下漸漸將白象塔納於掌心之下。
這一切平靜如流水,直到他有一天突然起了興致,重新翻看了他小時候放機械成品的倉庫。在那裡,他看見了一封信,一封來自烏克萊德的信。
那封信的日期是老師將他召去宣佈事情的前一天,上面字跡潦草,但的確是烏克萊德的親筆。
“親愛的巴洛克:
如果你有幸看見這=封信,我會十分欣慰。這段時間我一直不太清醒,腦子裡有一個聲音作祟,叫我回到冒險村,去找一個人。那個人是我曾經和你提到過的女孩。其實我對她並沒有很深的印象,但是最近我有一些奇怪的感覺,就像是我愛上了她一樣。我無法抗拒這呼喚,我應該找老師談談……不管怎樣我把這封信留在這裡,以防萬一,如果事情解決我再把它偷偷拿走。就這樣,巴洛克。
P.S.如果我真的去了那個鬼地方,一定要叫我回來。”
巴洛克一開始還鎮定自若,越看到後面手捏得越緊。看完了最後一行,他的手指一用力,信紙刺啦一聲被他撕開。他急忙把它重新拼好,翻來覆去地查看有沒有更多的信息,“抱歉,你不會當真了吧”或者“我就知道你不會想起來去看我”。
然而最終,他什麼都沒有找到。
門吱呀一聲響起,他頭也不回,盲掃了過去。
對方嚇了一跳,後退兩步,半跪了下來:“塔主,老塔主有事情找您。”
“我會過去的。”巴洛克語氣陰沉。他捏緊了信紙,小心地將它展平,摺疊起來放進了口袋。
“胡鬧!你是這裡的主人,你離開了,白象塔怎麼辦?!”
“老師,只要有你在,白象塔就還是白象塔。而且,說不定我能夠把師兄給給帶回來呢。”巴洛克拿出了那張紙,“如果真的是那裡人做的手腳的話……”
老師打斷了他,聲音蒼老:“無論是什麼樣的暗示、操控,對於一個真正意志堅定的人來說都是沒有用的。”
巴洛克擡起頭:“老師……”
“烏克萊德和你不一樣,他是一個真正的天才。我能感受到他心中的願望,那並不是這一方高塔能夠承載的東西。”老師嘆了口氣,“你想去就去吧,我會一直在這裡守着。”
巴洛克帶着幾個隨從前去了冒險村,出乎意料,他輕輕鬆鬆地就看見了自己的師兄。對方在那裡生活得很好,看到自己也很驚喜,招待得十分熱情。他也看見了烏克萊德的戀人,那是個比他年紀還要小的女孩,長得很可愛。她的父母開了玩偶店,都是熱情善良的人。
一直以來緊繃的神經鬆了下來,他也忍不住覺得是自己太神經質了。小女孩還有一個手帕交,那也是一個可愛的金髮女孩,看見她的第一秒巴洛克眼睛都直了,被烏克萊德打趣了好久。
在冒險村盤桓了幾日,巴洛克開始考慮回去的事情。對師兄,他這樣說道:“她是個可愛的女孩,但是你完全可以把她帶回白象塔吧。別在這種小地方浪費你的生命了,你應該回到屬於你的地方去。”
“這裡未必就不適合我吧。”烏克萊德隨便反駁了幾句,也答應了下來,“我知道了,我會試着說服她的。我也想老師了。如果她不願意,我就先和你回去一趟,和大家做個交代。”
“那樣最好不過了。”巴洛克聳了聳肩。
那時候的他對與冒險村的本質沒有任何認知,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處境。
當那個叫雅格芭的女孩出現在他的面前的時候,他把她當做自己的嫂子打趣:“怎麼了?有事情麼?你可是師兄的□□,慾望之火,和我隨便搭話好麼?而且還是在這種地方。”
他們所在的小巷子距離玩偶店不遠,但是平時絕對沒有人會到那裡去。
“我有一句話想要對你說。”雅格芭努力擡起頭,注視着比她足足高了兩個頭的男人。
巴洛克體貼地彎下腰,問道:“什麼?”
女孩的臉上似乎浮現出詭異的微笑。他還來不及思考這是不是他的幻覺,身體忽然就動不了了。
雅格芭踮起腳尖抓住了他的脖子:“不許你奪走他!”
巴洛克嘗試了半天,身體仍然動彈不得,聲音也發不出來。他目眥欲裂,瞪着面前的女孩,無聲地質問:“你做了什麼?”
“你不會有機會帶走他的。”雅格芭收回了手,直白地表達出了憤怒,“去死吧!”
巴洛克的腳動了一下,違反身體的意志走向了一個他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他努力想要回頭看,但是依然無果。就像一個操線木偶,無法逃出操偶人的手掌心。
女孩似乎知道他的想法,在他身後說道:“放心吧,我會照顧好他。他不會懷疑,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會和我一起,在這裡快樂地生活下去,一輩子都不再思考外面的事情……”
距離太遠,巴洛克已經聽不見雅格芭的聲音了。他走到了陌生的地方,陌生人緊張地看着他,他的手在慢慢移向他的劍柄。
巴洛克忽然明白了雅格芭的想法,他的手顫抖了起來,精神第一次突破了對方的控制。他心中豁然開朗,咬着牙用自己的意志力和對方的力量對抗着,使自己的手遠離劍柄。
這是一場拉鋸戰,雅格芭只是比他更熟練,並不一定比他更強大。只要成功回到師兄的身邊,他就可以擊破一切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