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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羅生門(完)

138.羅生門(完)

巴洛克在倒下的雅格芭面前喘着氣, 不敢相信自己這麼簡單就做到了日思夜想幾十年的事情。他此時的疲倦更多源於靈魂,而並非身體。

萊斯利突然醒悟,跑到了巴洛克的面前, 語調平直地說道:“師兄, 抱歉。”

“那不是你的錯。”巴洛克衝他略微點了點頭, “西格爾那裡怎麼樣?”

“我不知道, 我已經把目標的一隻胳膊砍了下來, 急着來找您。”

“蠢貨!殺掉他再過來!那樣所有人都會少點麻煩!”巴洛克罵道。

萊斯利恭敬地低頭:“是,對不起。”

“算了……不影響大局。”巴洛克語調一轉,眼神熱烈起來, “你來處理這個女人,我去找師兄。”

“好的。”萊斯利鞠躬, 直起身之後卻沒有第一時間動彈, 反而重新彎下了腰。

巴洛克說道:“你在幹嘛?我還……”

他一邊說一邊轉身, 看到身後人影的時候目瞪口呆。他第一時間想要掩飾,然而對方已經發現了。

烏克萊德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他的步伐很慢,但是很有力道——一種悲傷的力道。他站在巴洛克面前,一字一句地對他說:“你對我的妻子做了什麼?”

“師兄,她……”

“安靜!”烏克萊德雙目赤紅,走向了雅格芭, 緩緩在她面前跪了下來, 握住了她冰冷的手。他執起她的手, 低頭親吻它, 身體隱隱顫抖。

令人始料不及的事情發生了:雅格芭的眼皮動了一下, 緩緩張開了。巴洛克下意識地把手按在了劍柄上,又不甘心地放了下去。

烏克萊德則驚喜不已, 抓住了她的肩膀,急切地說:“把我們融合在一起,雅格芭,那樣的話,你就不用死了!”

雅格芭搖了搖頭,那動作太輕了,大概沒人能看得出來吧。她微笑着看着烏克萊德,把自己想說的話傳遞到他的心裡:“不。”

“爲什麼?!”

“烏克,你還是不懂女人呢。死在所愛之人的懷裡,是最浪漫的死法了。”雅格芭想用手觸碰一下烏克萊德的臉,卻沒有力氣,烏克萊德連忙抓住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臉上。

雅格芭繼續:“我更想讓你完整地活下去。愛上你是我自願的……”她笑了一下,“都是我的錯,帶着我的力量好好生活下去吧。”

她的聲音消失了。烏克萊德抓着她的手,跪在她的面前,一動也不動。

陌生的力量在他的身體中產生,他知道那來自於雅格芭。

從雅格芭去世的那一刻開始,他的記憶像個掉色的鉛球,慢慢露出它原本灰冷的模樣。而另一片溫暖的雲擁了過來,那是來自他妻子的溫暖。妻子的力量和記憶涌入他的身體,卻讓他越發悲痛。

他知道妻子可能在他背後做了什麼,他也感覺得出自己記憶出的問題。然而愛情可以解釋一切,他也曾經以爲,愛情可以解決一切。

他放縱了這些問題,以爲不去管它們問題就不存在了。

然後這就是結局。

他想懲罰自己,但更想要找一個罪魁禍首,不顧一切把他當成替罪羊,好像只要殺死他一切就能解決。

這個替罪羊,毫無疑問,就是巴洛克,他的師弟。

他一句話也不說,強奪過巴洛克的劍,對他發起了凌厲的攻勢。劍結結實實地落在了對方的身上,劃破了衣服,刺破了皮膚,發出一聲刺耳的金屬碰撞聲。巴洛克一腳踹開萊斯利,雙手架住了烏克萊德的劍,咬牙道:“我是對的!”

烏克萊德聽不到他的聲音,反覆用重劍擊打同樣的部位,讓機械骨骼變形斷裂。衝動和憤怒控制了他,他腦海裡沒有理智,沒有判斷,沒有情感——只有一個必須達成的事情!

巴洛克越發難以支持,心中不甘心的感覺越發強烈——

明明只還有一步就要成功了。

明明他已經成功了!

但結果卻依然讓人崩潰,巴洛克清楚地知道他沒有信心堅持到烏克萊德徹底清醒過來。和之前一樣,他依然無能,沒有師兄那樣優秀。

他改變了策略,伸開雙臂,兩指相扣,用自己的機械身軀困住了對方。

他放棄了一切攻擊的機會,全心全意地進行着防禦。他大聲說着:“師兄,內鬥是被絕對禁止的,你還記得麼?”

“但是,有一種情況下可以例外。”

“那就是當你與我爭奪劍聖的位置的時候。”

“如果你戰勝了我,就要回去老師的身邊,繼承白象塔。”

他欣慰地看見萊斯利聽到這句話之後停下了所有動作。

烏克萊德憤怒到聽不見,他就一遍一遍地反覆重複,直到對方終於用蠻力扯開了他的兩隻手臂,扔到了一邊,然後一劍把他拍出了老遠。

他向前走過去,瞄準了動彈不得的敵人。

一個人突然在這個時候奔了過來,擋在了兩人中間。她雙手交叉,烏克萊德的劍落在她身前不遠,遇到了強大的阻力,差點脫手而出。

他赤紅着眼睛注視着面前的女孩,考慮下一步的動作。

女孩一臉恐懼,金色的頭髮黯然失色。巴洛克在她身後擡起頭,叫道:“瑞……瑞秋!”

某種意義上來說,巴洛克也被嚇壞了。他不可思議地看着瑞秋,意識到了一件事情,低聲問道:“你接受了傳承?”

不需要什麼回答,這一定是事實。

巴洛克爲此擔憂了片刻,便意識到,這遠非目前最緊要的事情。

瑞秋看上去不太好——這是當然的,她快要被身體裡突如其來的力量壓垮了。她強撐着防護,對巴洛克叫道:“我不想看見我的父親死在這裡!”

說話之間,烏克萊德已經被衝動帶着衝向這防護罩了。他的動作看似兇猛,實則精細,輕而易舉找到了防護罩最脆弱的那個點,一舉撕裂開來——

瑞秋發出一聲尖叫。劍在落在她身上之前,被金屬架住了。巴洛克失去雙臂的身體裡探出兩把劍,擋住了烏克萊德的動作。這兩把劍一點也不比雙臂靈活性差,甚至更加輕巧。

同時,在烏克萊德身後的一雙手臂自動拼裝起來,很快變成了圓球,飛快地朝烏克萊德滾去,在不遠處跳了起來,上面彈出一根刺,從背後偷襲!

烏克萊德不得不躲開這隻圓球,巴洛克趁此機會把瑞秋推開,嚴厲道:“走!”

“不要!”瑞秋堅持道,“您會被他殺掉……”

“閉嘴!”巴洛克擋住她,強行抗下烏克萊德的劍,“你的防護罩擋不住他,白白讓你自己充當炮灰罷了。”

“我……”瑞秋用防護罩纏住巴洛克,“這樣的話……”

巴洛克忽然神經一緊,衝過去用身體擋住了來自烏克萊德的一擊。他的機械骨骼凹了進去,動作也不再靈活。

他看了一眼瑞秋,突然抓起她,把她往遠處扔去,對萊斯利喊道:“接住她!”

少年依言而行。

與此同時,烏克萊德抓住了巴洛克,一劍刺穿了他的機械胸膛,讓他倒在地上。他跪着用膝蓋壓住對方,喘着粗氣擡起劍,一劍刺進了對方的心臟部位。

機械人發出咔嗒一聲,停止了所有動作,失去了生氣。

打擊如同滅頂之災,瑞秋捂住了自己的頭,隨即陷入了昏厥。

烏克萊德保持着跪下刺入劍的姿勢,不住地喘着氣。像是還不解氣一樣,他擡起劍,不停地刺下去,與金屬碰撞出刺耳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動作越來越慢,忽然一個激靈,停下了所有動作。

烏克萊德怔看着自己手中的劍,手一鬆,劍羅落在了地上,然後目光下移,落在了面目幾近全非的機械人身上。

他猛地退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轉頭看見不遠處的雅格芭的遺體。

他顫聲說道:“雅格芭……”然後他轉過頭,看着面前慘不忍睹的機械廢料,帶着同樣不成語調的顫抖叫出了它曾經的名字,“巴洛克……”

他沉默了下來,努力想要理解眼前的場景。任何一個智力正常的人都能夠輕易做到這件事情,但是烏克萊德卻做不到,他調動了所有的智力想要說服自己這並不是與這個村子一切的格格不入。

他想起了白象塔的愉快生活,想起了曾經的自己和巴洛克,他們像兄弟一樣親厚,如敵人一般瞭解彼此,想起他們的老師,一個看穿一切的老頭。

他卻也在想與妻子孩子們度過的每一日每一夜,每一個微小但絕不能就此被忽略的片段,他想起了一切童話般美好的場景。

他想起了和雅格芭的初見,想起了自己在白象塔留下的信,想起了內心的違和感,想起了與巴洛克那次相見。

他想起後來見到巴洛克時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想起雅格芭一次又一次用哀求的口吻命令他留在這裡,忘記一切會讓兩人分別的東西,想起他對於武技的執着,想起一切不和諧的部分,想得更多的卻是幸福和愛。

他是愛着雅格芭的。

他身邊有很多人,他在意的人是老師、師弟、妻子和孩子們,而把他當做最重要的人的應該只有妻子和師弟。

其他事情已經無關緊要,烏克萊德只意識到了一件事情:他同時失去了兩個世界。

他像是一個孩子,被人踩碎了精心搭建的城堡,坐在沙灘上強忍着淚水。

萊斯利默默地站到了他的旁邊,把瑞秋放下,鞠躬道:“劍聖大人。”

烏克萊德機械地轉過頭,問道:“你是誰?”

“我叫萊斯利,算是您的師弟。”萊斯利直起身,“不過,一直是巴洛克大人代爲教導。”

“……你剛纔叫我什麼?”

萊斯利恭敬道:“巴洛克大人一直希望由您來繼承白象領,老師也是這樣希望的。您已經答應他了,對吧?”

烏克萊德只能苦笑了,老頭子又收了個厲害的學生啊。這般凋零的場景,老師說不定也預料到了。說到底,就算是老師,也只能在事後亡羊補牢,不能未卜先知。

他抱來了雅格芭,又整理了巴洛克的骨骼。兩個生前的仇人死後並肩躺着,不得不說是一種諷刺。“是啊。……萊斯利,你傷心麼?”

“傷心。我之前問過巴洛克大人,如果您想要殺他怎麼辦。”

烏克萊德莫名有些期待:“他怎麼回答?!”

“他叫我別插手,否則不好和老師交代。”

烏克萊德半晌無語,又問:“你……還真聽話。”

“老師說,及時瞭解並尊重所珍惜之人的想法,比什麼都重要。老師還說,如果他把這件事情教給你們就好了。”

烏克萊德愣在了原地,思緒被這一句話拉遠了。

如果他一開始就和老師巴洛克坦白了自己的不安。

如果雅格芭一開始就和他坦白了一切。

如果巴洛克在一開始就坦白來冒險村的目的。

如果他們都能理解彼此,尊重彼此。

結局可能會大不一樣吧。

但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烏克萊德抱起了雅格芭,將她送進旁邊熊熊燃燒的房子中,注視着她化成灰燼,眼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他隨便擦了擦,對萊斯利說:“巴洛克……你來處理吧。”

“巴洛克大人以前說過,如果他死去,就把他送回帝都,送到某一個人手中。”

“你來辦吧。”

萊斯利猶豫了一下:“或許還有救。”

畢竟巴洛克大人早已拋棄了身體,常人所謂的死亡並不能定義他。

烏克萊德不置可否:“你來吧。如果你做得到,就救他。做不到,我會和老師說這件事情的。”

“……是。”

“盡力做。”烏克萊德囑咐道,“那個女孩……找個有人的地方把她放下吧。”

“我明白。”

有的時候想要原諒一個人,你反而不能爲他做事。這樣你纔會感到愧疚,感到愧疚,你才能爲自己找到理由原諒對方。

總而言之,事情還沒有到最差的地步,也總還有希望可以期盼。

看見自己父親的時候,艾芙雅剛把斷臂的托爾大叔送到了營地,一個人坐在一旁。

“艾芙雅。”

艾芙雅擡起頭,看見了烏克萊德立即就眼淚汪汪,一頭撲進了他的懷裡:“爸爸!”

她隨即疑惑道:“爸爸,我們……”

“我以後跟你解釋,吉爾呢?”

“不知道……”

“算了,我想他應該沒事。以後再找他吧。”烏克萊德抱起艾芙雅,“我們回家吧。去我的家。”

雅格芭更改了他的記憶,讓他以爲老師已經死去。但是實際上,那位老者一直在白象塔等他。

是時候回去了。

萊斯利抱着瑞秋不久,看見了人。他悄悄把瑞秋放在對方的必經之路上,隨即離開。

那人走來的時候,看見瑞秋,先是驚訝失笑,然後露出了複雜的神色。

瑞秋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可怕的場景朝她撲來。她猛地坐起來,頭疼得無法自已。

一隻手放在了她的額頭上:“瑞秋姐姐,沒事的。”

瑞秋側過頭,說道:“你怎麼……?”

“是我。”對方朝她笑了笑,“爲什麼,姐姐接受了傳承呢?”

瑞秋掙扎着爬起來:“你也知道麼?拜託你去救一個人,他是——”

“噓——”那人搖了搖頭,“本來人數正好,傑伊,村長,瑪莎,還有雅格芭。沒殺掉托爾也沒關係,但偏偏還多出了你。這樣,我就沒法毀掉契約了。”

“……”瑞秋感到一陣寒意。

“抱歉,我會很快很溫柔的。”那個人抓住了瑞秋的頭,使勁一擰。

黛奇在學校泥土味的草坪上醒來,周圍是熊熊烈火,而她並不畏懼,只是驚奇。她站起來,向外面的大街走去,觀察着周圍的景物。

房子熊熊燃燒,好在裡面已經沒有任何人了。街上幾乎看不見人影,偶爾能夠看到血跡和屍體。她逐漸開始害怕,想要迅速離開這裡。

就在這時,她看見了熟人——西格爾從那邊的街走了過來。

她叫了起來:“西格爾!”

對方走來,對她說:“我之前正好在找你。”

“做什麼?”

西格爾面無表情:“以縱火罪逮捕你。”

黛奇愣住了,她退後了一步,說道:“不可能!我剛剛一直在睡覺,什麼都不知道……”

“你是一個火魔法師。”西格爾嘆了口氣,“這是你父親答應的。放心,只會關押起來,不會太過分的。”

黛奇嘴脣發青:“你、你們……”

西格爾苦笑:“總得有人做這些事啊。配合一下吧。不僅僅是你,我也……”

黛奇身後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他緊緊抓住了黛奇的脖子,將她挾持住。黛奇本打算妥協,在此情境下叫道:“你什麼意思?”

她的魔法消失了,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感受到火焰的力量。

“這和我沒關係!”西格爾臉色凝重起來,做出迎戰的姿勢。

影子嘻嘻笑了起來,聽聲音是一個女孩子。她說:“向你們的殿下問好,這個籌碼我就帶走啦。”緊接着,她和來時一樣飛快地消失了。

西格爾警戒了一會兒,便放鬆下來。他畢竟也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身邊一無所有,只看着遠處微微泛紅的天空。

這漫長的一夜結束了,天要亮了。

而他一直盡力壓抑住的疲倦,也在同時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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