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吉爾來說, 追黑影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對方的速度和他不相上下,對方比他更擅長反追蹤,對方機動能力比他更強。
吉爾的優勢是他對於天空之城的瞭解。
這座城市是他親手製作的, 他了解這裡的每一個街角, 在對方改變路線的時候他總能找到最短的路徑追上去, 因此才能咬住對方的尾巴。
“巴尼!”他喊出了對方的名字, 但即便如此對方也沒有停下腳步, 全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
“該死,巴尼!”他又叫了一遍,拿起弓箭朝對方射擊。已經不需要更多確認了, 對方已經背叛了小隊。就算有什麼理由,擒獲對方也是第一要務。
巴尼似乎也意識到了他的決心, 沒有回頭, 將兩把刀分別向左右丟了出去。
“?”表面看不出任何威脅, 而警戒心讓吉爾降低了速度,停了下來。
兩把刀分別插在兩邊的牆上, 中間連着一根線。如果吉爾沒有放慢速度,下場可想而知。
對方是真的想要殺掉他呢。雖然這麼想,吉爾卻沒有任何意外的感覺。巴尼看上去就像是隨時會背叛的人。
反正已經失去了對方的蹤影,着急追蹤也沒有意義了。吉爾將巴尼扔出的兩把刀從牆上拔了下來,注意到其中一把刀還插着一張紙片。
“這是……”他把紙片反過來, 默讀出了上面的字。
【與其關心我, 不如關心一下殿下。】
“凱文?”吉爾摸着下巴嘀咕道, “凱文能出什麼事情呢?”
之前問瑪卡的時候, 對方不是沒有事情麼?就算巴尼背叛了, 以凱文的實力也沒有道理受傷的吧。天色太黑,調出天空之城各處的圖像也找不到人, 大概小王子現在躲在某個陰影之中。
吉爾勞累不已,鑽進地道在裡面安心地小睡了一會兒,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他迷糊地回憶了一下睡覺之前他在做什麼事情,然後一躍而起:睡過了!他原本只想小睡一下,可多日的疲倦讓他一覺睡到了天亮。
太浪費了,這麼多時間,能發生多少事情啊!一想到迷宮中的局勢,吉爾就坐立不安,調出迷宮各處的圖像尋找同伴們的身影。他很快找到了兩個女孩,她們已經順利地接近最西邊的宮殿了。說到最西邊的宮殿那裡的大最後的守衛者……那是一個固執的傢伙。
他清楚地記得,確認了迷宮劇本之後,瑪卡是怎樣歡呼雀躍地帶他們所有人去怪物飼養場,將他們領到了揹負雙翼的白色大蛇面前。大蛇盤在草地中,身上的鱗片潔白光滑,身後是四片透明的柳葉狀薄翅。即使是盤軀時,它也有三間平房那麼寬。
“這是……什麼啊?”瑞秋盯着它,呆呆地問道。
瑪卡拍了拍大蛇的身體:“太沒禮貌了,他叫做卡瑪喲。”
“那不就是……”
“是啊,我是一直把他當做兄弟的。對吧,卡瑪大人。”瑪卡歪過頭向上面看去,然後,衆人就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威帝皺起了眉頭,向上面看去:“這是什麼聲音?”
吉爾放下書本,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大蛇的身體,提示道:“這隻蛇在動,它想要和我們說話……吧。”
“哎,是這樣麼,瑪卡?”普羅科湊近女孩問道。
瑪卡抱着手臂,擡頭看去,悠悠道:“你膽子真大。”
“咦?瑪卡是在誇獎我麼,我……”普羅科驚喜地說道,順着瑪卡的視線向上看了一眼,然後壓抑不住心中的恐懼,哇地叫了出來,“這是什麼東西!!!!”
他的頭頂落下一片陰影,腥味的空氣瀰漫在周身,一根紅色的麻繩粗細、前段分叉充滿彈性的線狀物朝着他捲來。周圍的人自動讓出了距離,憐憫地看着普羅科。
“瑪、瑪卡……”
紅髮女孩露出了惡作劇般的微笑:“是卡瑪喲。”
說話間,大蛇的信子已經纏上了普羅科的腰,將他捲了起來。
瑪卡在一旁解說着:“卡瑪大人很喜歡你,它想要好好看看你。”
“那種事情……不是低下頭就行了麼!”普羅科掙扎着說道,還是被越擡越高,速度越來越慢,突然腰上的束縛一鬆,他還沒來及開心,就掉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痛……”
紅色的長信收了回去,大蛇低下了頭,低沉地說:“舌頭不夠長呢,還是看不見啊。”
“……”不,已經很長了。
“卡瑪大人就是我決定的迷宮的最後守衛者了!”瑪卡大聲說道,“拜託了,卡瑪大人。”
大蛇歪了歪腦袋,看着她,問道:“會有漂亮的白色宮殿……是真的麼?”
“嗯,是真的,你在那裡能夠自由活動!會有很多會飛的怪物們陪你喲!”瑪卡不遺餘力地勸說着,突然轉頭對剩下的人道,“對吧!是這樣的吧!”
蛇轉過頭看着他們,甕聲甕氣地問道:“是麼?”
“啊,是的!非常棒的白色宮殿喲!”瑞秋戳着手指頭說道。
“嗯,我們有計劃加入許多會飛行的怪物。”威帝說道。
吉爾合上書微笑道:“而且還會有很多像普羅科這樣的冒險者供您玩耍。”
地上的普羅科一臉悲憤。
“沒錯,就是這樣!”瑪卡張開了手臂,“一切——都會非常完美的,拜託了,卡瑪大人!”
“唔,聽起來的確是那個樣子呢。”大蛇緩慢地點了點頭,“我接受了。”
“……”等等,怎麼這麼容易?
大蛇甩了甩尾巴:“瑪卡你總是對我這麼好,我帶你們飛一圈吧!”
“咦?不,這就……”瑪卡第一次露出了驚慌的神情,向後退了兩步。
“來嘛,不要害羞……”大蛇甩着尾巴,將他們一個個丟上了自己的背,然後飛上了天,帶他們進行了一場顛簸震盪的飛行之旅。
離開之後,瑪卡難得露出了陰鬱的表情:“我還以爲有你們在,他就不會帶我飛了呢。”
“爲什麼不拒絕?”
“他很固執,一切拒絕都會被當成害羞的。他以前曾經聽一個人說他的背很舒服,所以一直這樣相信着呢……”瑪卡嘆了口氣,“真的是很固執的蛇吶。”
“是麼。對了,之前他和你說了什麼?”
“哦,他說,他一定會全力以赴保護應該保護的東西,全力以赴阻擋冒險者們的。他還說他不會區別對待冒險村的人和別的冒險者,不會讓任何人察覺真相的。”
吉爾一愣:“他不是認真的吧……”
“誰知道呢?但是我覺得那是好事情啊。”當時,瑪卡如是說道。
現在想想,完全不是好事情啊!只能祈禱卡瑪不要太認真了。如果那條大蛇認真的話……
算了,不要想那種事情了。
不用擔心兩個女孩,巴尼也暫時放在一邊,果然,應該先去看看凱文麼。
小王子現在的位置是——
離這裡並不遠呢。也對,迷宮只有一條道路,所有岔道最後只會歸於主道而已。
現在就要去見小王子麼?之前和他在一起還是在繪畫世界的拼圖小屋裡,然後小王子充滿童心地拼起了拼圖,又被拼圖吸了進去。那時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快到讓人來不及反應。
見面之後一定要好好責備對方的不小心。
他費力地爬出了地道,在街道上飛馳,往對方的所在之處趕去。
白色的房屋在街道兩側整齊的排列着,街上空無一人,一切闖入其中的生物都顯眼無比。吉爾很肯定,如果街上有人走過,他一定能夠看見。正因如此,他調整着呼吸,以免自己因爲緊張而行爲不當。
不過,這件事情本身已經是之前完全無法想象的事情了。
就在這樣想着的時候,一個身影猝不及防地映入了眼簾。
對方比他想象得狼狽,身上的衣服七零八碎,身上扎着布條,劍提在手上而不是放在劍鞘裡,顯然經歷了數場惡戰。
吉爾在他面前停住了腳步,欣喜和激動交織在一起,還有微妙的後悔。
如果早點去找小王子就好了。
“凱文,好久不見……”吉爾敷衍地打了聲招呼,雙手握住了對方的雙肩,“你還好麼?”
凱文緩緩擡起頭,注視着面前的臉孔,產生了一點疑惑。很快,那一點疑惑就煙消雲散了,他露出笑容,從容地回答道:“還好。”
“你的臉色很不好,來這裡的時候發生什麼了麼?你是怎麼來這裡的,西格爾和艾芙呢?巴尼……他背叛了我們吧。”吉爾一連串的話問了下來,凱文終於對最後一句有了反應。
他微笑着點頭,並不以爲意:“是啊,他背叛了我們。”
“是麼。那他有攻擊你麼,你……”
“那些事情並不重要。”凱文注視着吉爾的眼睛,笑了笑,“我有一個重要的問題要問你。”
吉爾一愣:“你說。”
“艾芙雅有告訴我一件事情,我想向你證實一下。”凱文淡淡道,“她說你對我毫無感情,這是真的麼?”
“怎麼會,我……”吉爾懵了。
第一個念頭是:這是最差的時機。
他不意外地開始懷念繪畫世界的氣氛,忍不住後悔他那個時候沒有坦白。
如果有選擇的話,他不想在這個時候坦白。
但是如果在這裡隱瞞,下一個時機只會更加糟糕。
吉爾手指慢慢攥緊,說服自己說出真相:“如果是你期待的那種,的確沒有。”
“她說,是我自作多情了,這是真的麼?”
“……可能吧。”
凱文的聲音變得很輕:“一切都是假的,是麼?”
吉爾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苦笑道:“怎麼會,我是真的、真的、真的……把你當朋友的啊。”
凱文譏諷地笑了:“相互接吻的朋友麼?”
“……”那個吻很不壞。
“你後悔麼?”
“……”覺得就算被怨恨,但是能夠得到那個吻就無怨無悔的他也是沒救的人渣。
“是麼,我明白了。”
小王子額角突突地跳着,世界只剩下了方寸之地。他守着這一方土地,傾盡全力才令它不被顛覆。
【這份憤怒與其他任何事情都無關,】他不停地告誡自己,【只是來自於尊嚴受損而已。】
他不停地重複強調着屈辱,以忘記悲傷。
這個世界上不應該有他得不到的東西。
他得不到的東西不應該存在於世界上。
“你沒事吧……”對方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而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對方的手臂,擡起頭,直視着對方的眼睛。
那雙眼睛裡親暱的關切一如往常,即使現在凱文也沒有辦法把它當成朋友間的關心。
他如夢初醒,擡起手,放在吉爾的肩膀上,手指很快捏緊。
對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一如既往的溫柔天真,是他喜歡的模樣。
凱文握住了自己肚子上被布條裹住的刀柄,迅速將它拔了出來。
吉爾依舊懵懂:“凱文?”
金髮的王子用另一隻手緊緊抓住了他,同時將這把刀刺入了他的腹部。
他舔了舔嘴脣,笑了起來:“我們終於血脈交融,宛如一體。”
他鬆開手,掙開吉爾盡力抓緊卻依然無力的手,捂着自己的小腹,腳步堅定地離開了這個地方。在他的身後,吉爾的雙膝一沉,跪了下來,然後捂着胸口倒在街道上,掙扎着注視着對方的背影,直到視野徹底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