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歡欣鼓舞的小隊被潑了一頭冷水，重新踏入了迷宮，已經沒有之前的熱情了。所有人都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迷霧像是棉花一樣，把他們包裹在中間。
這一次，連長腿鳥都沒有了。
但是實際上，儘管沒有走到迷宮的核心，他們還是得到了寶貴的線索。
在迷宮外圍，凱文想要督促衆人出發，卻被吉爾阻止了：“等等，凱文，既然來到了迷宮外圍，不妨在這裡觀察一下。這和雪花村那裡不一樣，沒有干擾的霧氣。也就是說，我們可以確認這裡就是迷宮的邊界了。”
“所以呢？”凱文似懂非懂，不懂裝懂地問道。
“在這裡可以測出迷宮外圍的曲率半徑，對比幾處曲率半徑就能大致估計出這一段迷宮的形狀，從而推斷出整個迷宮的形狀。然後再根據巴尼之前畫的圖，就可以大致確認迷宮的中心位置。雖然並不是絕對的，但是大部分迷宮的核心都在幾何中心處，我們可以到那個地方碰碰運氣。”吉爾很認真地說道。
“……”衆人聽了一會兒，都默默地轉頭了。既然帶了資深的冒險者，就要好好利用，這種複雜的事情還是讓吉爾來做吧。
吉爾拿着一支粉筆，在地上畫出了迷霧的輪廓，然後拿出專業用具開始測量……測量的結果就是，這是一個非常規則的圓形迷宮，而根據巴尼的記錄結果，他們之前就是從垂直圓切線方向進入迷宮的。
吉爾又感覺到了一種無力感。他們明明一早就可以到迷宮的中心，卻因爲那幾只長腿鳥偏離了方向，一路跑出了迷宮。
所以說他爲什麼要信任一個根本不會走迷宮的人？
往事就不要再提。
確認了迷宮的形狀，吉爾督促着衆人一路朝着迷宮中心走，即使有人懷疑也堅持向前，過了中午，日光變淡的時候，走在最前面的西格爾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了？”凱文問道。
“前面似乎有什麼東西。”西格爾伸手摸了摸，臉上露出了詫異的神情。他轉過頭，朝着凱文說道：“表哥，這裡走不過去。”
“走不過去？”凱文站在他旁邊，朝前面伸手探了探，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面前阻擋住了他的動作。他順着這東西朝旁邊摸去，發現這種阻擋延伸得很遠，又彎成一個弧形。他想到了什麼，問道：“迷宮的中心也是圓形的？”
吉爾伸手摸了摸，確認道：“看來是這樣的。”
“那麼我們現在是不是應該繞着這個走下去？”凱文看着吉爾問道。他似乎有點理解這個迷宮的構架了，一切都是簡單而美麗的，遵循着古典的數學規律，一環一環嚴謹地扣下去。大門只向那些真正理解其規則的人敞開。
自己之前錯怪吉爾了。每個人在隊伍裡都有自己的職能，有人有方向感，有人有經驗，而吉爾擁有的是解決一切問題的知識，只要給他一個謎題，他就一定能解開它。但是如果眼前沒有謎題，他也只能在迷霧中迷失方向。
自己之前差點就犯了一個錯誤。王不僅僅要有卓然不羣的武力，也要有能夠看穿別人心情的眼睛。之前他的弓箭手並不是在宣誓以性命保衛他，而是在表達被輕視的不滿。看來，自己要學習的事情還有很多。
既然知道了這件事情，不妨就此彌補，也能從中學到如何瞭解吉爾這樣的人的心思。
凱文越想越覺得正確，有意落到了最後，和吉爾並肩而行，對他說道：“抱歉，我之前沒有相信你。”
吉爾真的是嚇了一跳！他從來沒有想到，傲慢無禮的王子殿下竟然會對他道歉！他因爲驚嚇頭腦空白地沉默着，過了片刻纔想到迴應：“不，那不算什麼。”
凱文注意觀察着他臉上的表情，心中確定對方並不是這麼想的，便說：“你不必多想什麼，任何人都會有犯錯的時候，就是我也不例外。你並沒有冒犯我，正相反，我應當感謝你，讓我在現在便得知了自己的一個弱點。”
吉爾幾乎要爲了對方自我反省的精神淚流滿面了，總還保持着一份理智，恭敬地說道：“……殿下，不至於如此。”
身居高位的人可以自我反省，但是像他這樣給人辦事的馬仔絕對不能說對方的壞話啊！凱文殿下，你不覺得你和我說這句話有自滿不夠還要聽別人表揚的嫌疑麼？
“您負責整個小隊，責任比我重大得多，壓力也比我更大。您爲了小隊的命運擔憂，所以來鞭策我，是對我們所有人負責的表現，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沒有什麼好責怪的。您不需要道歉，殿下。”吉爾一邊說一邊想，所以話說得很慢，但是足夠有力道。他暗想：這樣應該足夠誠懇，足夠打動人了吧。凱文王子應該滿足了吧。
在凱文眼裡，對方的表現完全是另外一種意味。一板一眼地用敬語，話說得緩慢，語氣重，雖然看似謙恭，但是他卻看出了對方的敷衍。但是他同時意識到，繼續這樣的話題，只能夠讓誤會越來越深。很明顯，吉格萊不願意接受他的道歉，甚至是誤解了他的道歉。
這樣的性格的確很有挑戰性，但是凱文王子殿下就是這麼一個迎難而上的人。
他聳了聳肩，說道：“我知道了。吉爾，你想不相信都無所謂，我現在只想要告訴你——我很高興，我們之中不會有任何人因爲任何原因死在這裡。但是我更高興，你居然會願意爲了我死在這裡。”
“……”我纔不會死在這裡好麼？
吉爾臉上的表情微微抽搐，深深地感覺到了臥底生活不易，要且行且珍惜。他注視着凱文，忍不住吐露了一句真話：“殿下，我死在這裡絕不是爲了讓你高興，我活下來……”你也未必會因此而高興吧。帝國未來的皇帝怎麼會爲了一個死不足惜的小小騎士而高興憂慮？
這句話在舌尖一轉，回到了嗓子眼。吉爾爲剛剛的衝動後悔不已，意興闌珊地搖了搖頭：“殿下，如果你覺得我責怪過你，那麼我接受你的道歉。”
他快步走到隊伍前面，藉口是前面應該有所進展，他想去看看情況。
運氣站在了他的一邊，前面行走的人的確停了下來，似乎在探查什麼。他們每隔一段都會有或大或小或確有其事或虛驚一場的發現。吉爾去得恰到好處，被小隊成員們圍在中間，投入了“解決問題”的事業當中。
凱文在隊伍的末尾，透過人羣看着吉爾，心裡奇怪的感受又出現了。
不是爲了讓自己高興？
這句話如果是別人說出來，或者對別人說出來，凱文一定覺得說的那個人很不滿被說的那個人，卻又不得不爲他做事。
但是這不應該適用於他和吉格萊。他們兩人無冤無仇，只有一份知遇的感情，甚至還打過一架，無論如何也不至於到這種虐心的地步。
凱文知道，這句話還有另外一種意味，那是一種……非常曖昧的意味。
我願意死在這裡，不是爲了讓你開心，是爲了讓我自己安心。
凱文一邊想，一邊下意識地覺得自己是在自作多情。吉爾對於艾芙雅的關心每個人都能看出來，他們之間的氛圍與普通的情侶不同，沒有閃瞎人眼的粉紅泡泡，只有培養了多年的默契和溫情。以凱文之驕傲，怎麼可能願意插入這一對當中？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等等，之前艾芙雅說過，他們的確是家人，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兄妹了。如此說來，他們之間的感情深厚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吉爾未必是真的以戀人的心態喜歡艾芙雅，他喜歡的是……
別開玩笑了。
凱文注視着吉爾，遙遙與他對視一眼。那邊正在忙活的吉爾一愣，忽然覺得自己之前有點幼稚，跟王子殿下認真這種事情做什麼？他面容放鬆，嘴角就不自覺地翹起，在凱文眼裡是一個仿若冰雪消融的微笑。
“……”難道他的猜測是真的？
凱文猛地轉過頭，心裡茫然，不知道應該說什麼纔好。有人拜倒在他的腿甲之下，他應該高興纔對，可是對方是吉格萊……真是可惜了。他一直認爲對方是一個前途遠大的戰士，不應該拘泥於這個小鎮，不應該沉溺於艾芙雅，更不應該迷離於一個男人。現在已經不是歌頌美少年之愛的古代，神的信徒致力於打造一個富有規則的純白世界，異教神話中一般的同□□戀只會帶來可怕的醜聞。
戀童癖就已經夠讓人不能忍受了，再加上同性戀？就算吉格萊正式成爲了一個騎士，也不會被同僚們真心接納吧。他的向上之路會難之又難，每一步都將會如履薄冰。
好在，吉格萊還年輕。他之前對艾芙雅有好感，現在就對自己有好感。說不定過段時間，他就會對另外一個能夠爲他保駕護航的貴族女人情根深種了呢？這只是第一場冒險，沒有必要這麼快就將結果註定吧。自己裝作若無所知，對方也很難堅持下去吧。
被吉格萊喜歡的確令自己很意外。但是他得承認，滋味還不壞。像他這樣的人，應該學會享受別人的敬仰和愛慕。
吉爾在另一邊無從得知凱文的想法，他只是在履行自己的義務。面前的障壁在他的擺弄下嘩啦一聲碎裂，留給他一道向裡前行的通道。
吉爾呼了口氣，擦了擦頭上的汗水，揚聲呼喚道：“凱文！快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