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爾義正言辭地斥責了艾芙雅的離奇想法。小妹妹不屑地撇了撇嘴:“開個玩笑而已,這麼激動幹什麼?”
“讓人看見多不好!”還以爲我在猥褻幼女呢,影響多不好!唉,有個長得比自己小太多的妹妹就是有各種各樣的煩惱。
艾芙雅火冒三丈,在此時按捺住,露出一個甜甜的微笑:“我知道了,吉爾,你去和小王子說話吧。我在這個地方等你。”
艾芙雅一撒嬌,吉爾就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他勉勉強強露出一個笑,轉過身朝着小王子走去。天色不早,他覺得他們應該離開了。小王子住在賓館裡,自己回家。僞裝成吉格萊渡過了一天,他現在分外想念身爲吉爾的時光。
在他剛剛走了一步的時候,艾芙雅忽然向後倒去,發出了一聲尖叫。吉爾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迅速轉身,想要抓住艾芙雅,但是已經太遲了。艾芙雅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正好踩在了升降梯上。升降梯猛地一震,這時間只足夠艾芙雅自己調整腳步讓她完全站在升降梯上。
緊接着,升降梯帶着她落了下去。
這件事情發生得太快,吉爾只來得及思考一件事情:他是跟着艾芙雅走上升降梯,還是陪凱文停留在平臺上?他沒有過多思考就選擇了後者,畢竟艾芙雅生長在冒險村,對這裡非常瞭解,她有一百種方式重新上來;而讓不熟悉這裡又身份高貴的凱文一個人留在上面不管怎麼說都是一種巨大的冒險。
現在露天平臺上只有他們兩個人了。他必須給凱文解釋,他們暫時下不去了。
凱文離他們很遠,可能連那聲尖叫都沒聽見,更別提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一切的責任,說不定都要落在負責解釋的自己身上。這或許就是艾芙雅富有特點的復仇了。她善於利用自己的外形,令別人認爲她只是個孩子,進而順理成章地把自己做的事情栽在別人身上。更因爲她孩童般的外形,連受害者都會以爲她身不由己,甚至還去寬慰她。
剛剛自己是把她得罪慘了吧,她纔會這麼做,還連累了凱文。
吉爾這個時候只能苦笑了。
他慢慢走到凱文身後,叫出了他的名字:“凱文。”
凱文坐在露臺邊緣,模糊地答應了一聲。不知是因爲此時夕陽的魅力,還是夜的陰影,他的聲音異常溫柔:“我們要走了麼?我就來。”
“嘿,凱文,你聽我說,我們現在走不了了。不過不會太久,只要等一下,很快我們就可以離開了。你可以再看一會兒風景。”吉爾自己並沒有發現,他因爲心中有愧,與之前僞裝的冷漠形象大不相同。
凱文嗯了一聲,手一撐地,直接站了起來,直視着吉爾的眼睛,問他:“發生了什麼事情?”
凱文不會善罷甘休,這吉爾已經預料到了,不過,他發現對方的語氣並沒有預料中咄咄逼人。吉爾繼續說道:“剛剛艾芙雅不小心踩到了升降梯,升降梯落了下去,要過一會兒才能上來。……抱歉,您得在這個地方多待一會兒了。”
“你不必和我道歉,這不是你的錯。”凱文看着他,笑了一聲,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說道,“是她故意的,對吧。”
吉爾以一種奇異的眼光看着小王子。他用這個理由解釋過一百遍,但是沒有人相信,最終他只能避開自己的妹妹。他沒想到,在這個迷宮中的露天平臺,一個遠道而來的陌生人會自己說出這件事情。
心中的激動將這個場景美化了,吉爾心中有一種模糊的錯覺,就好像,凱文從王都來到這裡,就是爲了在這裡說出這句話一樣。
他心中的震動無以復加,看着凱文有一萬句話好說。比如說“爲什麼會這麼想”,又或者是“你真的相信”,還有“你怎麼看出來的”。但是最後千言萬語只變成了一句話:“或許吧。”
因爲這件事情,連吉爾自己都無法確定。
“不,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女人這種生物,都是這樣的,對喜歡的人更兇啊。”凱文感嘆了一句,笑了起來,“吉爾,來吧,既然她把你留給了我,現在就別再想她了。小騎士,你可以來跟我說說,你是怎麼想到要來冒險村的——我知道你們其實更喜歡這麼稱呼這裡。這是個很危險的地方,怪物遍地都是,不過也有不少財寶……可惜你們必須把它們交給村子,換取一點微不足道的財產。這樣的生活不是很痛苦麼?”
來了,吉爾心想,他問我的來歷了。
瑞秋給他交代過這件事情:“聽好了,吉爾,如果對方問你的來歷,你就一定要認認真真回答,事無鉅細,一件一件的給他講出來。越詳細越好。貴族們一旦問你這件事情,很可能是想把你帶回他的地方,做他的戰士爲他而戰。在這個時候,如果不能詳細說出,就會引起懷疑。一旦有了懷疑,貴族們就很難再交付信任了,這會對我們的工作產生巨大的不利影響。”
吉爾就問:“可是我並沒有這樣的一個經歷。”
“聽好了,這是第二個重點。”瑞秋豎起第二根手指,“你還記得勞倫·夏普麼?歷史書上有他的詳細介紹吧。現在把他的經歷換到你自己身上去。他是和你最相似的人,你只要裝扮成他就好。”
“我明白了。”
吉爾在腦海裡回憶了一遍勞倫·夏普的經歷,開始慢慢說了起來:“我出生在一個很貧困的地方,我不知道那裡的名字,因爲我一出生就在不斷地遷移,到下一個有食物的地方去。一開始是父母帶着我,後來我一個人走……”他回憶了一下,繼續說,“後來我不斷在移動,在不同的村莊之間。我就像是一隻慣於遷徙的大雁,善變地青睞南方和北方。當然,這些村莊都在邊境,我這樣賤民中的賤民怎麼可能到帝都中心去呢?後來我來到了這裡,這個……神的國度。”
凱文感興趣地問道:“神的國度?”
“是啊,沒有貧窮,沒有飢餓,沒有痛苦的神的國度。”吉爾贊同道,“沒有比這更好的世界了,只要用自己的雙手就能夠掙到生活需要的糧食。你說我們交上大量的寶物,卻只換來少量的金錢,恕我冒犯,這其實並不對。比起那些用性命換來的金錢,這其實輕鬆多了。那些怪物很多並沒有想象的那麼可怕,只要戰勝了恐懼,就可以輕易地獲得金錢。如果能夠護送像你這樣的貴族,更是輕輕鬆鬆日進斗金。這樣的生活有什麼不好呢?”
凱文點頭:“很好。非常好。但是你有沒有幻想過更好的生活?比如說,王都。”
“……沒有,從來沒有。”吉爾露出了隱約的笑意,“王都有什麼好呢?我在這裡無憂無慮,能夠依靠雙手獲得自己的食物,每一天都在期待明天,還有比這更好的麼?”他再次看向村莊,此時那裡已經華燈初上。千家萬戶的點點燈火匯聚在一起,形成一片希望的熒光。
凱文與他並肩站立,同樣看向了那個方向:“啊,是啊,都是你們賤民愚蠢的快樂。”他興趣缺缺,眉間有着顯而易見的不耐煩。他深吸了一口氣,將它緩緩吐了出來,說道:“那麼,謝謝你的故事,騎士。來聽聽我的,怎麼樣?”
“關於毒/藥和匕首?”
“不,關於一個貴族少年離經叛道的少年時代。”凱文聳了聳肩,面無表情,“這個少年曾經覺得賤民並不在任何意義上比貴族低賤,所以他一個人離開了王都,前往了平民居住的地方。他掌握着難以想象的技術,並且充滿希望想要將這些東西帶給平民,讓他們衝破愚昧黑幕,到達知識的高空。”
吉爾抿了抿嘴,心中隱隱猜出了結局。他並不是勞倫·夏普,但是他對於平民和貴族之間的恩恩怨怨也有一些瞭解。平民對貴族的確是恐懼的,但是那是因爲對方掌握着能夠完全毀滅他們的力量;而他們一旦找到了復仇的機會,就絕對不會放棄。
“你猜到了麼?的確,那時候我很天真很傻。我以爲我能夠改變賤民,我以爲他們的卑賤來源於他們的無知,我以爲神不會在羊羣中選出牧羊人。但是我錯了!羊羣和牧羊人是完全不同的兩個種族!”凱文瞳孔緊縮,面容猙獰,手指在身側咯吱咯吱作響,“他們完全不知道感恩啊……”
明明抱着美好的願望,但是得到的只有懷疑和敵意。爲了增加信服力,說出了自己的身份之後,得到的惡意就是變本加厲。
明明是沒有做過任何惡事,一心想要幫助他們的人,卻被他們看成了曾經一切罪惡的化身,盡其所能地傷害。帶來的書籍很快丟失,被踩爛丟在了泥裡,緊接着而來的是無窮無盡的追殺。無論是收到良好訓練的戰士,還是拿着農具的民夫,一切認出他的賤民都會盡力地想要置他於死地,只因爲他之前曾經透露過自己是偷跑出來的,沒人知道他的行蹤。
少年在這些事情中改變了。一開始還想要勸服他們,後來堅持着不傷害他們,最後已經毫不在意這些人會變成什麼樣子。他是高貴的牧羊人,他的生命比所有賤民加起來都更有意義。而這些賤民,理應待在他們的泥潭裡,豬一般翻滾掙扎,把骯髒當成快樂。
“這一點的話,你也是一樣,我的臨時騎士。”凱文用這句話結束了他的故事,問道:“既然如此,你還要和我一同離開這個地方,前去冒險麼?我絕對不會相信任何一個賤民。”
吉爾看着眼前年輕的王子,情緒毫無波動地告訴他:“我不需要你的信任,我只需要你的錢。”
他就是這麼紅果果的少年!
“……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麼直白的說出來。”凱文露出無奈的表情,“既然如此,就這麼辦吧。明天我會把契約書送到你的手上,你只需要在上面簽上你的名字就好。”
他似乎從來沒考慮過自己不會寫字的情況啊,真是傲慢的王子。但是算了……
“我會的。”
這本來,就是他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