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麼做似乎很殘酷,但洛明已經漸漸習慣。
許多穿越者出身自二十一世紀,在那個時代許多被視作理所應當的事情,其實單獨把哪一項拿出來,都是地球上前所未有的豐功偉績。
爲何古代人儘管貧窮也要多生?爲何有着三宮六院的皇家,卻很少出現一大堆皇子,上演所謂九子奪嫡的戲碼?
那正是因爲古代醫學極度不發達,無論成年還是幼童,無論貧窮或富貴,死亡率都是現代人難以想象的高——能夠有一成機率治好病人的,就算是天下有數的神醫。
直到工業革命時,歐洲人都還在用放血療法治頭疼腦熱,鴉片被當做強效感冒藥,家家收藏。某些人甚至在廣告中宣稱,嬰兒的哭鬧太過煩人,不如讓他們吃點鴉片膏。
農業社會的巔峰,所謂盛世,足夠讓一位統治者被傳頌千年——那也只是凍餓饑饉而死的人數,相對不算太多而已。
一旦發生旱災或者江河決堤,動輒死幾十萬上百人都毫不奇怪——那時候全天下也就幾千萬人口而已。
新中國剛解放時,尚且有爲了爭水爭地發生全村上陣的大斗毆,從釘耙到獵槍都用上,死幾十人的也並不罕見。
這是爲什麼呢?是他們都失心瘋了,還是和鄰村有那麼大的仇恨?
顯然不是,這樣做只有一個理由:在爭搶中失敗的一方,沒有足夠的耕地與水源,就會餓死更多的人,甚至整個村子消失。
古代中國有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之說,但去從軍者還是絡繹不絕,也是因爲,儘管有生命危險,儘管軍餉會被剋扣,儘管會有艱苦的操練……但大多數時候都能吃上軍糧,至少不會餓死。
易子而食在父輩的口中還算是個笑話,現代人很少有認知——可父輩的父輩們,則有人真的經歷過那個時代。那可還是有一定工業化保障的時代啊!
想一想冰冷死寂的宇宙空間與地球表面那層薄薄生物圈的體積差距,想一想每次改朝換代後活下來的經常不到三成人口,想一想中世紀時不到40歲的平均壽命,就該知道死亡是理所應當,活着本身就是個奇蹟。
再加上貴族身份……哪怕一個貴族繼承人的身份,都會讓天平進一步傾斜。
哪怕貴族無緣無故就出手殺死平民,也與平民殺別人家牛羊的懲罰差不多,不過是繳納點罰金——至於刺客身份,更是不受任何法律保護。
洛明不認爲這就是好法律,但這的確是現狀下穩定存在了多年的鐵律,就算胸懷改天換地的大志,在有那個能力之前,要做的也應該是適應現狀,好好利用它。
這些思考,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那邊的刺客一邊**,一邊想要爬起來逃跑,但卻有幾人將他圍住。
居然被平民欺負,這讓他紅了眼睛,左手勉強拔出匕首揮舞。
然而他剛剛刺傷了一人的手臂,腦後就捱了沉重的一擊——有人順手抄起圓凳就是一下,讓他頭破血流,又一次倒在地上。
“看這貨,就像只死狗一樣。“
“想要謀殺貴族?牽扯到我們怎麼辦!“
“殺了他也沒事,大家狠狠打!“
刺客的嚎叫聲迅速被羣衆的叫嚷淹沒,沒過多久,大家打累了,紛紛停下手上的動作,此時刺客已經一動不動,連**都消失了。
爲了爭搶割他腦袋的權利,幾個人甚至廝打了起來。
畢竟這裡是酒館,許多人喝了幾杯,劣酒就算滋味不好,酒醉也是實打實的。
還有位貴族保證那傢伙是個罪該萬死的刺客,怎麼打都不算犯罪,出現這樣的情況也就不奇怪了。
甚至連老闆娘都抄出一根擀麪杖,想要上前過把揍人的手癮。
稍微帶着點惡意猜測的話,說不定這些人也有爲了撇清關係,不被當做共犯順手抓起來的想法。
洛明冷眼旁觀,一言不發,只是守在夏洛克的身前——夏洛克的背後是牆壁,危險性小得多。
最後勝出的是一個壯碩的醉漢,接過銀幣之後用牙咬了一下,然後笑嘻嘻地抓起割下的頭顱與無頭屍體走出了門去。
夏洛克扔出銀幣之後,咬着牙嘿嘿笑了兩聲,雖然實際上看不到,但洛明真覺得彷彿有股怨念的黑氣散發出來——這也難怪,提心吊膽了好幾天,現在總算稍微出了口氣。
從後堂走出一個老漢,將一個大布袋放在了桌子上,從袋口飄出濃郁的香氣。
那是裝麪粉的布袋,本身還算得上清潔,在香腸、燻肉與麪包之外裹着一張大餅,與布袋本身隔絕。雖然比起塑料袋差遠了,在這個世界卻已經屬於相當恭謹的做法。
夏洛克給他了三枚銀幣。
沒過多久,門外傳來馬蹄聲,接着是一聲清脆的鈴響。
“二位,我們要走了哦!”
雖然沒有叫出他倆的名字,但這個活潑的聲音自然是屬於格蘭蒂的。從門口向外瞥,看見的也確實是那架馬車。
夏洛克看着布袋想了想,在洛明伸手的同時站起身來,自己將它抱起。
對於他那比格蘭蒂還矮,又有些纖細的體格來說,這布袋可真是個龐然大物。
且不提重量問題,抱這麼大的體積,手臂是很難發力的,很快就會痠疼。雖然這樣,可他還是堅持着沒有放手。
“洛明先生專心保護我就好。”
夏洛克輕聲說着,走向了門外。
看着這麼逞強的他,洛明將劍鞘撿起,微笑着跟上前去。
說到底,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孩子啊。就算在談判時可以強硬一下,就算可以注視着刺客被殺解氣地冷笑,但在他潛意識認爲是自己人的面前,還是顯示出了真性情。
就像是有了個弟弟似的,這樣倒也不壞……洛明這樣想着,又突然失笑。
“洛明啊洛明,不說前程遠大,現在的你又何德何能,與一位男爵稱兄道弟?
靠還沒到手的騎士領?還是不能見光的使徒身份?“
這樣嘟囔着,他鑽進了車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