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上,山坡側,叢林中。
月色淡淡,羣星燦爛,夜色如水,披灑大地。
前世古人有詩云:“庭戶無人秋月明,夜霜欲落氣先清。”這裡不是庭戶,也不是秋季,更沒有夜霜欲落,不過這裡的月夜,一樣寂靜,一樣清逸。
方天頭枕一棵老樹之根,如往常一般酣睡着。
而從老樹之上,有好些柔韌之條垂下,如同圓帳一般地,把方天疏疏垂護其中,有的枝條,不時還搖盪那麼幾下,既像是爲方天扇風,又像是和他打招呼。
蓋因老樹知道,方天並沒有“睡着”。
是的,方天確實在酣睡着,但酣睡過去的、處於清靜且沉寂狀態的,只是意識,而他的心神、感應以及身體的本能觸覺之類,都在一種類似於本能的情況下,盡情舒展着。
換言之,方天能夠感應到周圍的一切,但這些感應,他在醒來後不會知道,因爲若無異常發生,這些感應並不會爲意識所記錄。——意識沉睡着呢。
當然,對於這種狀態本身,方天是知道的。一開始,他的意識還總會滲雜其中,直到修爲漸深,才讓意識慢慢以致徹底地退位。
沒有意識,就意味着沒有干擾,意味着身體可以用最原始最本真的狀態,來感受外界,並融入外界的天地之中。
這纔是真正的空寂離塵,以及初陽雪消。
更沒有什麼“塵心”之類的東西出來作亂。——連帶來“塵”的整個意識都沉睡了,還哪來的塵?
是以,一切,迴歸本來。
而“本來”,是一個“氣”的世界。
用前世的通俗話語來說,是一個物質與能量以及力場什麼的互相交融和滲透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中,青色的、藍色的、黃色的、紅色的四色光點,如同億億萬萬支燭光一般地閃動着,既喧囂。又寧靜。
而在以這些光點作爲背景的佈景板中,一個浩大無邊的橙色太陽橫亙在下,那是叫做“大地”的東西,不過在這裡,那個橙色並無實際的邊界,有許許多多的東西,都被它包裹在其中。
包括方天自己。包括他枕着的這棵大樹,當然同樣也包括這片山脈中其它無數的花草樹木、鳥獸蟲魚。
這些生命,一個個都變成了比其形體大上數倍、數十倍的發光光球,與那個承託在下的巨大橙色相互交融,所有的光球,都在吞吐呼吸着。以致於其與橙色交融的地方,一圈圈的波浪,永無休止地向外擴散着。
這些波浪,有的巨大,有的細小乃至細微,但不管其大、小還是微,都始終影響着在其範圍內的那些青藍紅黃的四色光點。使其流轉、飛濺,其美不可言狀。
如果某正在學畫的小女孩能夠更深一步地看到這樣一幕,她就會知道,這纔是最美最美的圖畫,十倍、百倍、千倍、萬倍地超過天地間那種大範圍常規性的元素流動。
和其它生命體一樣,方天同樣在吞吐呼吸着。
那位於下方的巨大橙色“太陽”,既如火爐一般,帶給他溫暖。又如一個浩浩瀚瀚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能量之海,供他吸收,供他舒展,讓他的生命得以用一種最豐裕的狀態,回覆着,充實着,萌長着。
或許。這纔是真正的“一切漏皆滿,一切染皆去”?
方天對小艾薇對加洛多斯說感受生命,但其實,還有另一句話他沒說。那就是感懷天地。
而爲什麼感懷天地,只要修行進入他這樣的層次,或者說有過一次他現在這般的體驗,那自然就知道了。
不過,並不是所有的光球,都能夠吞吐自如。
因爲天地造物,從總體來說雖慷慨大方,但具體到單一的生命體身上,則一律地淡然無情。這些生命,有的處於豐饒,有的處於貧瘠,有的處於曠坦,有的則處於荊棘。
而這些,作爲造物主的天地,它都不管。
也因此,所有的生命,都在“自生自滅”着。
在這個區域中,代表着方天的那個光球最爲巨大,事實上,在其它的光球“看”來,那其實差不多就是另一個巨大的橙色太陽。
橫亙於下方的那個浩瀚太陽,溫暖卻無情。
和它們處於差不多同一水平線上的這個太陽則不一樣,它的光芒時時拂照——是那種特意的拂照,而在這種拂照之下,這片區域中所有的光球,黯淡的得以補充,扭曲的得以恢復,困厄的得以展舒。
就一句話,方天一身之所在,這片區域中,億億萬萬的大小生靈,無難無災。
這也是他現在枕憩着的那棵大樹,爲什麼主動地爲他垂護着的原因。
如果說方天是感懷天地,那麼這裡的許許多多有識生靈,大概是像他感懷天地一樣地感懷着他吧。
眠中不覺光陰逝。
當一抹陽光穿透大樹的廕庇,斜斜地灑在方天身上的時候,方天的意識緩緩甦醒了過來,然後他就兩臂後舉,盡情地舒了個懶腰,懶腰之後兩隻手並沒有就此收回,而是順勢拍了拍身後的大樹。
大樹那些垂在他身側的枝條,便同樣慵慵懶懶地,以一種緩慢的姿態徐徐收了回去。
“老夥計,拜拜了,我先走了,晚上見!”方天說着大樹其實並聽不懂的話,但作着大樹能夠懂的動作——站起身後,他又輕輕拍了拍大樹。
然後,方天離開。
一個瞬移之後,已是身在隨意選擇的一處荒野高山之上。
沒有樹木的遮擋,這裡,陽光一灑無餘,嗯,用前世的時間來算,這時差不多已經是上午八九點的時間了。
不知是不是邁入“太陽真火境”的原因,也不知這一境地的那個“太陽真火”和真實的太陽究竟有沒有關係,有啥關係,總之,方天現在比以前更喜歡曬太陽。
當太陽把那千千萬萬道溫暖而又帶着熾熱的光芒遍灑在身上,方天簡直舒服到想要在地上打滾。
好在並沒真的滾。
方天只是找了塊大石(唔,加工是必須地),遙遙地正對着太陽而坐。
一邊曬着太陽,方天一邊找些事做。而此時此刻,又有什麼事是可以做的呢?
近乎於無意識地,身上大口袋裡的那個怎麼看都像是一根破樹枝的東西,被他拿了出來,在手上翻來覆去地打量和把玩着。
加洛多斯把玩和研究了數十年都沒個頭緒,方天這一時之間,自是更不會看出什麼來。
大概半小時後,方天無奈放棄。
如果不是加洛多斯說這玩意兒堅不可摧,方天甚至都敢說,這東西,它就是個爛樹根或者破樹枝吧?
這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呢?
方天喃喃着,待要把它放回口袋。
而就在這時,異變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