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天空的陰影降臨到了這個名爲“大夏”的王朝頭上。
這一日,皇都人人着白衣。
這一日,君王剝奪了上千條人命與一個組·織的名號。
這一日,皇宮中點起了敬神香,君王的貼身內侍盡數丟了舌頭、下了獄。
“國之將·亡妖孽昇天。”有識之士紛紛奔走,離開皇都,拋下對於大夏的忠誠。
但在數量上佔據了絕對優勢的下民們卻選擇了搶購香油冥鈔,於家中對着各路神仙禮拜。
同時,各路信使騎着快馬出城,一張鋪天蓋地的巨網已然展開。
信使們揹負的情報可以被總結爲一句話:空虛山莊完了。
空虛山莊確實完了。
無論是昨夜這一代的空虛公子的命牌碎裂、絕世神兵空虛劍的失蹤在江湖上掀起的軒然大波,還是如今官·方態度的轉變,都在引導着這個雄極一時的龐然大物走向消亡。
其實原本即使是空虛公子意外死亡、空虛劍不知所蹤以空虛山莊多年的經營運轉下也絕非是沒有準備過應急方案,只是他們沒機會用罷了——誰叫這個江湖第一大幫會把總部設在了皇都內呢?誰叫這個江湖第一大幫會與官府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甚至有不少成員都在朝爲官呢?
仰人鼻息、寄人籬下,至於傾覆也只是他人一句話的時。
滿城白衣已是對空虛山莊最後也是唯一的祭奠。
今日之後再無空虛,但江湖這麼大、奇人異士那麼多,今天沒了空虛山莊,這份被空出來的權威與職能總得有個別的什麼門派、幫會站出來接盤、瓜分。各大派在看空虛山莊的熱鬧甚至趁火打劫的時候也在對此翹首以盼。
但這塊肥肉註定不會落入他們中任何一方的嘴裡。
午時,掛滿了空虛山莊駐京人士頭顱的城牆下張出了皇榜,榜上僅有三個字:“鐵劍盟”。
天下譁然,隨而沉默。
二十年前鐵劍門馮錫範像是一道彗星劃過天際,那份光亮即便今日依舊沒有被江湖淡忘,而在那之後隨着空虛山莊的禁令江湖上再沒有一個幫會、一個門派、一名俠客敢以“鐵劍”爲號,但每一個人都曾在這二十年中私下裡討論過“一劍無血”四字、談論過那個草根得只有三間院落的破落門派。
鐵劍門儼然成了江湖草根心中的聖地,只是出於空虛山莊的禁令,沒有人敢於靠近鐵劍門故地。
隨着皇榜的張貼,江湖中人的視線迅速集中到鐵劍門故址。
鐵劍門佇立在鐵劍鋒上,孤峰橫絕,下有小澗,名曰鷹愁。二十年前隨着空虛山莊的怒火鐵劍門被付之一炬,鷹愁澗爲之斷流。
而今天,鷹愁澗活了過來。
汩汩鮮血流淌在乾涸了二十年的澗道中,倒伏的屍骸如被收割的麥穗從山巔一路鋪到山腳,二十年前這樣的場景出現過,只是那時屍骸們身上所穿的衣衫絕沒有今日的死者們這般華貴,數目也沒有今日這麼多。
“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趕到此地的年輕俠客爲之震驚,而隨後便有熟知江湖掌故的老者爲他解惑。
“看山上。”駐足澗邊,一名老者手指山巔,年輕俠客的目光爲之轉移。
“那是……”他看到了數十道因爲移動速度過快而顯得模糊無比的身影,他們將一名佇立山巔、道人打扮的身影圍在了中間。
“是空虛劍陣,空虛山莊歷代積累下的智慧與高手和沉寂了二十年的‘一劍無血’間的較量。”老者道。
便在他們說話間圍攻着“一劍無血”的數十人中的一人身形一凝,隨後倒飛而出,一路跌下山來,澗邊的江湖俠客中有數人飛身而起將之接住。
“噗!”那道身影是一名白髮蒼蒼的老者,他有着一對鷹隼般的眼睛,但現在他這對眼睛中的神采在迅速地消逝。
他身上胸口處的衣衫破了一個口子,一個紅點躺在口子的正當中。
這是他渾身上下唯一的一處傷口。
“一劍無血,更勝往昔!”一名江湖豪客用手在這紅點上按捏了幾下,傷處皮肉未破,沒有一滴血流出。
“我沒有看清他是怎麼出劍的,你看見了嗎?”在先前開口爲年輕俠客解說的老者邊上有一名中年人發問。
“我只看到了一道模糊的殘影……空虛劍陣玄奧非常,佈陣者於陣中渾然一體,與其中任何一人相抗都等於與所有佈陣者角力……如果我猜的不錯的話這漫山遍野的屍骸生前都是佈陣者,可怕的陣法……但馮錫範的劍更可怕……”老者道,“這二十年來他都經歷了些什麼?”
“是啊,他都經歷了些什麼?”中年人的眼中一片熾熱。
“又下來一個!”衆人的高呼打斷了中年人的深思,頃刻之間又有一道身影從山上摔下,但這一次飛身而上的幾個人沒能接住他,那身影摔在了山石之間,血肉模糊。
“可惜!”方纔專心研究前一位死者身上劍創的豪客呼天搶地。
他在研究馮錫範的劍法,剛剛的那具讓他費了大半氣力才保全的屍骸着實讓他看到了些許“一劍無血”的眉目,但也正是因爲剛剛他消耗了太多氣力所以才未能接住這一具屍體。
能抗衡如此多位劍客聯手佈置的空虛劍陣的劍法對於任何一個在刀劍上討營生的江湖人而言都是難能可貴的寶藏,他們自問沒辦法於現在接近戰團去獲得一手資料,所以空虛山莊死難者的屍骸就成了唯一一種能讓他們一窺馮錫範劍法秘辛的承載物。
但他這聲“可惜”卻還是叫早了,前一位劍客的隕落似乎是將劍陣的威力推到了一個臨界點,過了這個臨界點後剩下的劍客聯手組合出的力量已經連一點小麻煩都沒辦法給馮錫範帶去了。
劍影,澗邊一直凝視着戰場的老者在這一瞬看見了無數的劍影,那道從始至終都只是駐立原地的身影像是突然長出了千百隻手,泛着銀芒的劍耀過晨旭。
萬千劍影很快收斂回那爲馮錫範握在右掌中的唯一,他將它歸入鞘中。
他的身邊再沒有那些煩人的蒼蠅,劍客們如落石般滾下山去,才至半途便化作了肉泥。
“好可怕的劍!”老者的腦門上泌出了一層冷汗,馮錫範的最後一劍終於教他看得明白——一劍出萬劍隨,每一劍都刺入敵手的死穴,令敵手的身體自內部崩潰。
新的血液從山上淌入了鷹愁澗,血已冷,正如當那道山巔上的身影將目光投向澗邊觀戰多時的衆江湖人時他們心底升上來的那股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