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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天地逆旅

第四十四章 天地逆旅

陳安一路向東,準備借道北故城回京。 北故城是江南道在府州的延伸,是江南道最北部的一座城池,時不時有難民流竄而至。這一點連官府也沒有辦法,只能設下重重路障,將有路引憑證之人放入,沒有這些的流民阻止。

這些流民和之前饑荒的流民不同,誰也沒法保證他們是否健康,會不會攜帶瘟疫,所以官府還抽調了大量人手把他們驅趕向南方,遠離北故城的地方,任其自生自滅。此時府州官府戒備森嚴,主要是防禦瘟疫病原,對吳王殘部,反倒不那麼心了。不過確實此時的海州已經徹底廢了,十室九空,是百年來都不曾有過的大災難。有詩云:“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

陳安來到北故城外的時候看到的是這樣的一副景象。北故城南郊聚集了數萬難民,他們面黃肌瘦腹部腫脹,幼童的頭都插着草芥,看着官道鮮衣怒馬的行人,眼透出一絲期待。還有零星的人在空曠的土地翻翻找找,時不時找到一塊草莖都欣喜地塞入口拼命咀嚼。還有的人在吞噬一些從地裡挖出的細白麪粉。但陳安心清楚那絕不是麪粉,麪粉怎麼可能從地裡挖出來。他曾經聽說有一種叫白鱔泥的泥土,少量吞吃可以緩解飢餓,但不能多吃,否則會手足浮腫,飽脹而死。算是緩解飢餓也只是騙騙自己的胃,這東西完全不會消化,吃進去什麼樣,拉出來還是什麼樣。

一個渾身*肚子脹的像孕婦一樣的男童,躺在官道旁邊,睜着死灰色的眼睛,看着路過的陳安。空洞的眼神看得陳安心發酸。他從來不覺的自己是什麼好人,他也不認爲自己爲了更好的生存不擇手段有什麼錯。可此時看到了眼前的場景,心竟有種空落落的感覺。難道這是後悔懊喪的感覺?

他當時只是想着慕晴和秦嶸在一起的樣子,頗爲激憤,頭腦一熱做下了這件事情。但也只是認爲頂多禍害個江南道,誰曾想會闖下這滔天大禍。

他耳時刻有一個聲音在不停的對他說,你沒有做錯,若是讓吳王府從容調動軍隊,將會是死路一條。要錯也是這個世道的錯,吳王府不作爲,朝廷不作爲,纔是瘟疫蔓延如此之遠的根本原因。

他知道這只是藉口,海州已經毀了,無論什麼原因,對與錯都不重要了。

如果可能的話,陳安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踏足海州一步了。

甚至他此時都有點不想北,他怕見到慕少平,見到那殷切的眼神。老爺子一輩子懸壺濟世,活人無數,臨老了自然也希望陳安能繼承他的衣鉢,治病救人。陳安還記得慕少平知道他加入暗司時眼的失望,與他徹夜探討醫術藥理時眼的滿意,看着他替自己坐堂問診時眼的欣慰。

他實在想象不出,若老爺子知道他殺的人其十輩子救的人還多,會是怎樣的表情。

但路總是會走完的,他剛一進城被手下鷹眼發現,從鷹眼口得知,還有許多屬下,分佈在府海兩州邊界,尋訪他的行蹤。至於慕少平一家已經被司空成章霞等人護送到了更北邊的江城。如今瘟疫肆虐,通南城距離海州如此之近,實在不*全。

陳安給鷹眼下了收隊的命令,再次獨自路向江城行去,花了足足兩日功夫才堪堪抵達。

江城是府州首府,此時已近寒冬臘月,卻還是一片興興向榮的景象,之千里之外的南方,簡直有天堂地獄的差別。

陳安踏金水橋,跨過墨河,始才進入內城。這墨河並不是說其水質顏色,而是它兩畔是府州最大的勾欄瓦肆所在,一入夜間,花船搖曳,點綴其,宛如銀河傾瀉璀璨耀目,豔色無邊。每年都吸引許多人雅客,在此間吟詩弄賦,舞弄墨,由此得名。

陳安顯然不是附庸風雅之人,更不喜歡湊熱鬧,因此並沒有在此多做逗留,而是直接向內城走去。

走進內城,碰到了早已得到他歸來消息的鷹眼。

那名“鷹眼”是一位面目平凡的年漢子,粗手大腳,乍一看去是個最普通不過的鄉間農夫。他雙手籠在破襖之,期期艾艾地湊到陳安身邊低聲絮叨了兩句,快步離開了。

只留下陳安臉色驟變,他即刻翻身馬,也不管這裡處在集市央,打馬揚鞭向着城的一棟大宅馳去,一路撞翻了無數攤販行人。

半個時辰後,陳安站在那處宅院的大堂之,望着堂字畫,默然不語。這處宅院修建的頗爲怪,從外面自然是看不出什麼不妥,即便走了進來,普通人也只是感覺不適,卻說不出有什麼門道。但真正仔細觀察的人會發現,這裡花園草木甚少,房屋瓦舍卻極多,而且排布的非常緊密又順序井然。若對道路不熟悉很容易迷失其。

這裡處處透着一股肅殺之氣,與之類似的建築只有軍營。這棟宅院寄託在江城的一位大豪名下,實際卻是暗司的產業。陳安早先與一衆屬下約好在此處見面,如今還在此處留守的卻只得章霞一人。

這時,章霞侍立在陳安身後,一身紫衣,依然是秀髮遮住半邊面孔的打扮,只是顯露出來的半邊臉龐慘白一片,沒有半分血色,肩頭是厚厚的白色紗布纏裹,明顯受了重傷。她眼望着陳安的背影大氣也不敢出。這種壓抑的氣氛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憋的她幾欲發狂。可她心卻頗爲複雜,眼前這個小小少年只是一段時間不見,身的氣勢,竟強盛到如此駭人的地步,真不知其到底經歷了什麼。

在她胡思亂想之際,耳邊傳來了一道幽幽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這麼說我叔父和晴姐都被血司的人掠去了?”

“是……是的。”章霞一個激靈,額頭冒汗:“屬下失職,請大人賜罪。”

“司空成死了?血司人下的手?”陳安彷彿沒聽到她的話,繼續問道。

“是……”

“他們給我留言,用玉珏換人,卻沒說清楚到底是什麼物事?”

“是……”章霞覺得自己一直“是、是、是”的回答很傻,可是在陳安那不容置疑的語氣下卻不知道還有什麼話可說,只能慣性的應聲。

“等吧。”陳安噓了一口氣,說出了這句怪的話語。

隨着他這口氣吐出,章霞感覺整個空間的氣流都流暢了許多,周身的壓力也爲之一鬆,但她絲毫不敢大意,依然垂手而立,沒有多餘的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肥胖的身影閃進廳來,竟是另一名金鱗衛朱琦,他站在章霞身邊,向陳安的背影行了一禮,同時開口說道:“大人,血司的人在城南一處豪紳的宅院之,那名豪紳是血司的外門,現在這處宅院守備森嚴,我們的人打探不到裡面的情況。”

“來的是誰?”陳安的聲音依舊不溫不火,但卻讓朱琦聽的心頭懍然,一起住了這麼多天,他可是清楚慕氏父女和陳安的關係的。正所謂龍有逆鱗觸之必怒,慕氏父女說是陳安的逆鱗都不爲過,但自從陳安得知消息後,只是吩咐了幾條命令出去,而本人則是站在這裡不言不動,完全沒有至親被俘的激烈狀態。可這種情形卻之其暴跳如雷,立時帶隊救人,還要讓人覺的可怖。

朱琦不敢怠慢,趕緊回道:“是司主任虛,都統木晷帶隊,一行六十二人,還有一些是那豪紳的家丁,人數過百,……我們人多。”

之後又是一片靜默。

朱琦沒得回話,無奈之下只能和章霞一般在這尷尬的站着。

章霞終是女子,心思敏感,她感到那股壓抑的氣勢又在緩緩的凝聚之,於是硬着頭皮試探道:“大人,我們不去救人嗎?”

之後良久不得回話,章霞壯着膽子再次問道:“大人,我們該怎麼做?”

“等。”

等?章霞和朱琦聚是一呆,現在局勢很明顯了,要麼按照血司的要求,用那個什麼玉珏去換,要麼強攻進去與之手底下見真章。等什麼?難道等天黑了再設法營救?但不現實啊,血司情報之暗司不遑多讓,自然清楚自己等人的身份,與其等到天黑之後對方戒備更加森嚴,不如現在行動,攻他個措手不及來得實際。只是陳安積威許久,二人縱然心裡不以爲然,也不敢出言反駁。

這一等又是兩個時辰,此時已是華燈初。廳的幾隻銀燭,把陳安身影照得光怪陸離,猶如鬼魅。章霞朱琦的心情也沒有隨着時間而稍顯放鬆,反而越揪越緊,幾欲窒息。

“大人,京城急報。”突然一聲沙啞的聲音打破這詭異的氣氛,

廳三人都沒有任何異樣的表情,顯然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了。

陳安伸手從容地自身旁陰影裡抽出一個信封,將其信箋,展開細細品讀,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良久,他把信箋連封揣入懷。淡淡地向章霞二人吩咐道:“出發,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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