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時分, 雲間紗被熱醒了。這個時候,不應該會熱成這個樣子。白天的時候,明明還十分涼爽的。
極度的燥熱讓雲間紗煩躁不安, 揭開被子坐起身來, 打開了燈。
她起身將虛掩的窗戶打開, 又打開了門。穿堂風嗖嗖的吹着, 身上的熱度一點兒也沒有降下來。
一瓶冰水咕咚咕咚的喝下肚, 還是熱得厲害,絲毫沒有得到緩解。
現在的感覺,跟楊青藍, 是一模一樣的吧?
待在屋子裡煩躁得走來走去,她索性來到陽臺上吹風。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身上的熱度好像消下去一點。
是不是發燒了?
她伸手摸了摸額頭, 溫度是正常的。
那麼, 不正常的,就是這房間了。
靠着陽臺欄杆看向屋子裡, 燈光爍爍的亮着,一切都很正常。
楊佩佩肯定不會撒謊的,她說沒有死過人,那就是沒有了。
那爲什麼會這樣?
眼前一陣恍惚,屋子裡忽然火光熊熊, 其中還傳來男人女人尖利的慘叫聲, 十分可怖。
她用力的眨了眨眼, 那幻覺已然消失不見了。只有那淒厲的哀嚎, 似乎還在耳邊迴響着。
——這裡肯定出過事, 但爲什麼楊佩佩說沒有?
越來越熱,越來越熱!起初來到陽臺上吹着風帶來的一絲絲若有若無的緩解, 很快就沒有了。
在心底,甚至漸漸生出一種感覺。好難受,好痛苦,死了就不會這樣了,死了就好了……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雲間紗渾身一凜,知道自己不能繼續留在這裡了。她快手快腳的收拾好了東西,離開了這套房子。
站在外面的街道上,看着面前灰暗的樓房。一陣陣夜風不斷的吹過,帶來沁涼的感覺。那渾身滾燙像是被火焰焚燒着的感覺,終於漸漸遠離了。
在路邊坐了下來,她掏出香菸,點燃了一根夾在指尖,看着煙霧冉冉的升起。
她很少抽菸,除非遇到心情憋悶的時候。所以,一包煙一個月也未必能抽得完。
一邊抽着煙,她一邊看着對面黑黢黢的樓房,思忖着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夜風呼呼的吹着,吹動她有些凌亂的頭髮,使得它更加凌亂了。
對面的樓房佇立在夜風裡,像一隻沉默的巨獸。
它看起來有好幾十年的歷史了,非常破舊了。側面的牆壁上爬滿了藤蔓植物,在白天看起來是綠幽幽的一大片。
在這棟樓房佇立起來之前,這裡是什麼地方?荒野?墓地?還是人家?
所有表面上的一切儘管來來去去,土地還是那塊土地,永遠也不會改變。除非地球毀滅,否則,它永遠都會在那裡。安靜,沉默,承載着人類的歷史。
胡思亂想了一陣子,雲間紗的心裡忽然一動,想到了一個可能。她的精神頓時振奮起來,覺得自己在黑暗裡的思路看到了一線光明。
回家去睡了一個安穩的覺,午後,她再次來到了那條叫做紅月路的街道上。
楊青藍住過的那棟樓房的後面,是一條老舊的巷子,裡面有好些老房子。雖然拆除了一部分,但還有許多房子保留着。
雲間紗走進那巷子,頂着午後有些熾熱的陽光,慢慢的朝前走去。途中遇到了兩個小孩子和一個年輕男人,她並沒有停下腳步來。終於,當她看到前面一棟老房子的臺階上坐着一個約莫六七十歲的老婆婆的時候,她的腳步停了下來。
“老人家你好,我想打聽點事情,可以麻煩你一下嗎?”
老婆婆膝蓋上放着一個竹編的簸箕,裡頭是金黃的玉米棒子和玉米粒。聽了雲間紗的話,她放下手裡的玉米棒子,眯起眼睛看了過來。看清楚她滿是皺紋的臉之後,就會發現,她的年紀實在已經很大了,可能遠不止先前估計的那個歲數。
“什麼事啊?”她慢吞吞的說道,口齒倒還是很清楚。
“老人家,你是一直住在這個地方的嗎?”
“是啊,都快八十年囉,什麼事我沒有經歷過。我住在這裡的時候,這些高樓都還沒有呢……”
雲間紗聽了這話,伸手指向前方不遠處的那棟灰色樓房,問道:“那老人家你還記得嗎,那棟房子修建起來之前,那塊地方,有人居住嗎?”
老婆婆眯起眼睛朝着那個方向看去,看了好一陣子,才道:“這裡這麼多房子,我哪裡記得……不過……”
“不過什麼?”雲間紗忙問道。
“我記得家裡好像收藏了一張從前的老地圖,那上面,也許可以找到點什麼。”
聞言,雲間紗忙道:“麻煩你老人家,可以將那張地圖找出來看看嗎?”
老婆婆有點不樂意:“還不知道壓在哪個箱子底下,再說,我還要掰苞米呢。”
“我幫你掰,可以嗎?”說着,雲間紗拿起簸箕裡一根玉米棒子,手指一搓,金黃色的玉米粒嘩嘩的滾落下來。
老婆婆見狀,勉強說道:“好吧,你先掰着,我去找找看,不一定能找到……”
等雲間紗開始掰第二根玉米棒子的時候,老婆婆走了出來,手裡還拿着一張泛黃的舊圖紙,說道:“找到了,你來看看吧。”
雲間紗連忙丟掉玉米棒子站起身來,接過老婆婆手裡的圖紙,展開來端詳。這是一份頗爲詳細的地圖,上面畫了房屋平面圖,還寫了戶主的名字。她一邊看圖紙,一邊艱難的對照着實際的地形,看了半天,終於找到了那棟灰色房屋之前的戶主。
長方形的平面圖裡頭,寫着“周家昭”這個名字。
雲間紗指着那個名字問道:“老人家,這個周家,你還記得嗎?”
老婆婆看着那個名字,回憶了半晌,才拍了拍大腿說道:“記起來了,周家嘛,那時候他家有個周招娣,常常跟我一起玩,總是拖着兩管鼻涕,怎麼擦也擦不乾淨……”
雲間紗問道:“這個周家,住的不是樓房吧?”
“不是,那個時候這裡哪兒有什麼樓房喲?都是帶院子的房子,最高的也只有兩層。”
“那麼,你還記不記得,他們家有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比如,火災之類的?”
老婆婆眯起眼睛回憶了一下,慢慢的說道:“這人啊年紀大了,記性就不好了……他們家確實出過事,不過不是火災,是人禍……你要是早說他們家,我早就想起來了,就不用翻箱倒櫃的去找圖紙了。”
雲間紗笑了笑:“我哪裡知道是他們家呢?這不,找出圖紙來才知道的。——您老說是人禍,是什麼樣的人禍?”
“是他們家的男人,周家昭。”老婆婆道:“不知道怎麼的,發了瘋,將老婆孩子都給潑上油,點了火給燒死了。哎喲,那個慘哦,我隔着這麼遠都聽到叫聲了,太慘了……本來想去看看到底燒成什麼樣子了,那時我媽把我關在了屋子裡,不准我去。我那個小夥伴,周招娣,也給燒死了……”
“那個周家昭後來怎麼樣了?”
“死了,自己將自己給吊死了。都說他是瘋了,要不怎麼能做出這種事來了呢?不過,也還有另外一種說法。”
“什麼說法?”雲間紗問道。
“我記不大清楚了,唉,年紀大了什麼都不好使了。牙齒不好使了手腳不好使了,腦子也不好使了……彷彿記得,好像是說周家昭迷上了賭博,將家裡的財產都輸光了,還欠下了一大筆高利貸。實在沒法子了,就拖了一家子人一起上路。唉,也是自作自受,只可憐他的妻子兒女。我那個小夥伴周招娣還跟我說好了,要嫁在一處,最好是兩兄弟,這樣我們就能長長久久的在一起了。可惜啊,她終究還是失約了……”老人絮絮叨叨的說着,西斜的陽光照在這寂靜的小巷子裡。遠遠的,有狗吠聲傳了過來。
雲間紗一邊聽着這久遠的過去的故事,一邊遙遙看着那邊的灰色樓房。聽着聽着,忽然一個想法在心中升起,不由得開口問道:“那個周家昭,長相有沒有什麼特徵?”
這一次,老婆婆想了非常久的時間,纔有點不確定的說道:“好像……鼻子上長了一顆黑痣……”
謝過了老婆婆,雲間紗一邊朝着巷子外面走去,一邊掏出手機,撥通了楊佩佩的電話:“喂,楊小姐,我想,我找出你哥哥自殺的原因了。”
楊佩佩的聲音有些激動:“真的嗎?原因是什麼?”
“是這樣的,你哥哥住的那棟樓房在數十年之前,那塊地是屬於一家姓周的人家的……”雲間紗將周家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訴給了楊佩佩。
楊佩佩聽了她的話,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這麼說來,是因爲那周家的縱火事件,我哥哥纔會莫名的覺得非常熱,最後導致他自殺的,對嗎?”
“我想,就是這樣的。”
“可是,其他的那些住戶,爲什麼沒事?爲什麼偏偏是我哥哥?他招誰惹誰了?”楊佩佩的話音裡,帶着幾分不甘與憤怒。
“楊小姐,你哥哥的樣貌,有什麼特徵沒有?”
“……他鼻子上長了一顆黑痣,你問這個做什麼?”
雲間紗說道:“那個周家昭,他的鼻子上,也長了一顆黑痣。我想,或者,你哥哥,就是他的轉世。所以……”
聽了這話,楊佩佩再次默然良久,然後哭了:“這就是命運嗎……可是,前世的事,跟今生有什麼關係呢?我哥哥死得好無辜啊……”說着說着,她在電話裡泣不成聲。
雲間紗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只得乾巴巴的說道:“節哀……”
這樁生意,到底還是完成了。雖然,委託人的心裡依舊充滿悲傷和不甘。但事情已經發生了,也只能接受了。
又過了一週之後,正坐在搖椅上曬太陽的雲間紗,覺得自己頭上的陽光又被擋住了。她睜開眼,看到了一張笑呵呵的長着白鬍子的臉。
坐起身來,她也笑了起來:“爺爺,你回來啦!正好,我在這裡已經有些待不住了呢。”
穿着舊式藍色大褂的老人笑道:“我回來了,你這小兔子又可以到處跳了。準備去哪裡呢?”
雲間紗伸了一個懶腰,道:“準備先去雲南那邊轉一圈,然後出國去瞧瞧。”
“哦,你身上有錢嗎?”
“有啊,這些天接了不少生意呢!爺爺你走的時候說賺的錢都歸我,可不許賴皮哦!”
“當然,我說話算話,你賺的錢都是你自己的。”
“好耶,我這就訂機票去!”
“爺爺纔回來,你不陪陪我這老頭子麼?”
“嗯,那好,我訂後天的機票,可以嗎?”
“好吧,看你也待不住了。”
“謝謝爺爺,爺爺你真好!——耶,又可以出去玩啦!”
(全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