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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等着你回來

15.等着你回來

丙申年十月十八日, 雨。

外面下着雨,我的心裡也下着雨。

今天就是我們約定離開的最後一天了,我等到了半夜, 也沒有等到他的出現。

我一遍遍的打開窗戶往下看, 卻是一遍遍的失望。

他答應過我的, 他一定會來的, 他一定會來的!

我重複着告誡自己, 他不會欺騙我。可是,可是父親的話,卻始終在我腦海裡迴響着。

小桃紅, 也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呢……既然有了她,何必又要捨近求遠, 卿哥會不會這樣想呢?

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 我應該相信他。相愛的兩個人之間要是連基本的信任都沒有, 那還談什麼相愛呢?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外面的天色開始發白了。而我, 整整等了一夜。

擡眼看向收拾好的行禮,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

他沒有來……

丙申年十月十九日,陰天。

心痛心痛心痛心痛心痛,無止境的心痛。

丙申年十月二十日,晴。

我等着你回來, 我等着你回來, 你爲什麼不回來, 你爲什麼不回來?

丙申年十月三十日, 晴。

回來回來回來回來回來……

日記本上, 寫着無數個回來,整整好幾頁。最後的字跡, 將紙張都給劃破了,可見當時寫日記的人心情是在劇烈起伏着的。

然後,剩下的紙張,就全是空白了。一本日記,在潦草的劃下無數個回來之後,戛然而止。

雲間紗闔上日記本,心情很是複雜,還有一點點悵惘。

顧玉晴,就這麼等了一輩子嗎?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啊!

遙遙的,似乎有女子輕輕的歌聲,響了起來:“我想着你回來,我等着你回來。你爲什麼不回來?你爲什麼不回來?還不回來,讓我開懷。還不回來,熱淚滿腮。樑上燕子已回來,聽見春花爲你開……”

一道紅色的窈窕身影,從虛空中浮現。她來到雲間紗面前,伸出纖長的手,蓋在她的雙眼之上。縹緲的若有似無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鬼魂的記憶,你可以看到嗎?這所老宅子的記憶,你可以看到嗎……”

雲間紗只覺得眼前先是一片黑暗,然後,漸漸的浮現除了景物和人物。就像是一幅畫卷,徐徐的被繪製出來。

是一間看起來非常精緻華麗的閨房,窗戶打開着,有金色的陽光照了進來。

穿着紅色繡花旗袍的女子坐在牀上,面色蒼白,兩眼無神,陽光彷彿照不到她身上來。

雕花木牀掛着鵝黃色的紗帳,輕風吹拂,輕紗不斷的拂在她臉頰上。陽光和風的生機勃勃,愈發映襯出她的死氣沉沉。

她就這麼坐了很久,一動不動,就像是一座雕像一般,完全失去了生氣。

忽然,門被打開了,走進來一個穿着長袍馬褂的中年男人。他跟牀上坐着的女子一樣,長着鵝蛋形的臉,只是更有輪廓一些。想必,這就是顧老爺和顧玉晴了。

顧老爺看着顧玉晴,開口道:“你到底還在跟我犟什麼?那個戲子已經走了,不會回來了。而你,也該出嫁了。馬家比我們顧家還要更有錢有地位一些,能嫁到他們家,是你的福氣,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顧玉晴依舊保持原來的姿勢,完全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任由顧老爺在那裡自說自話,誇讚着馬家的權勢和地位。

良久之後,她終於開口,喑啞的說道:“我不會嫁人的。”

顧老爺吹鬍子瞪眼睛:“那可由不得你!這門親事是我跟馬老爺商量妥貼後定下來的,怎麼能不算數?”

顧玉晴忽然笑了起來,淡淡的,帶着幾分諷刺和自暴自棄:“屍體他們也要嗎?”

顧老爺氣急敗壞:“你少拿這個來威脅我,你就是死了,也得給我嫁過去!”

聽了這話,顧玉晴看了他一眼,忽然站起身來,疾步跑到窗前,毫不猶豫的縱身跳了下去。

只聽外面傳來沉重的落地聲,將顧老爺嚇得呆住了。好半天之後,他才跑到窗口,將腦袋探出去往下看。地面上,顧玉晴仰面朝天躺在那裡,雙眼緊閉。血倒是沒有,兩層的高度應該還是死不了人。但是,也足夠將他震住了。

她是真的懷着必死的決心的。這樣的女兒就算是嫁到了馬家,也不過是替家族惹禍而已。

不知道怎麼想的,顧老爺竟然沒有將顧玉晴送去醫院。他叫了兩個僕人將顧玉晴擡回了房間,然後,請了一名醫生到家裡來看診。估計,是想着家醜不可外揚吧。

穿着白大褂帶着圓眼鏡的醫生給顧玉晴看診了一回,轉頭對顧老爺說道:“內臟沒有大礙,腿上的骨折,就只能等着它自己慢慢的癒合。再怎麼的,也得要三五個月才能痊癒。”

只是骨折,真算是運氣不錯了。

送走醫生,顧老爺來到顧玉晴的牀前,冷冷的看着。半晌之後,纔開口說道:“我不再逼你嫁人了,從此以後,我就只當沒有生過你。這個房間你也不必住了,我會把頂上的塔樓修一修,你能起身了,就搬過去吧。”

牀上的顧玉晴沒有回答,等到顧老爺離開之後,她才睜開了雙眼,茫然的看着天花板。許久之後,露出了一個苦笑來。

“也好。”她對着空氣輕輕的說道。

過了幾天之後,她就搬去了頂層的塔樓居住。飯菜自有僕人送上來,也不跟她說話,就當她是個隱形人一樣。想來,是得了顧老爺的吩咐。

她整天整天的站在窗口,看着下方的樹林,癡癡的等待着。

她的嘴裡,常常哼着一首歌:“我想着你回來,我等着你回來,你爲什麼不回來,你爲什麼不回來……”

唱膩了,她就穿上長長的水袖,學着柳卿的樣子,一邊舞動水袖,一邊哼着唱詞。

顧家的人都當她不存在了,她自己也不主動要求下樓。就日日夜夜困在這塔樓裡,一年又一年。

蹉跎了年華,虛耗了青春。

隔了好幾年之後,顧老爺終於踏足了塔樓。不過,卻是來興師問罪的。

他怒氣衝衝的看着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精神恍惚的顧玉晴,呵斥道:“你有完沒完?整天不是哭就是唱,還大晚上的穿着白衣服跳舞,弄得大家都說我們顧家鬧鬼,真是荒唐!”

顧玉晴的精神明顯有些不正常了,面對着幾年不見的父親,她只是看着遠方,自顧自的哼着歌:“我想着你回來,我等着你回來……”

顧老爺越聽越生氣,忍不住大喝道:“老子叫你別唱了,你,你你你真是我顧家的恥辱!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不知羞恥的東西!”

顧玉晴終於不再唱歌,卻仍舊看着遠方,低低的說道:“爹,柳卿真的是離開了嗎?你沒有騙我?”

聞言,顧老爺愣了愣,道:“自然是真的,都過去這麼久了,他都沒有回來找你,這事情還不是明擺着的嗎?”

顧玉晴站了起來,走到顧老爺面前,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道:“爹,你真的沒有騙我嗎?”

顧老爺似乎有些惱羞成怒了,斥道:“沒有,你問夠了沒有?”

顧玉晴眼神恍惚,輕輕的說道:“我昨天夢見他了,他一身都是血,頭上破了老大一個口子,看着我不說話……他是不是給我託夢來了?”

顧老爺眼裡閃動了一下莫名的神色,語氣緩和了一些:“這是因爲你白天胡思亂想得多了,所以纔會做那樣的夢。他跟那個小桃紅,不知道在外面過得多麼快活呢,估計孩子都有了。”

顧玉晴搖頭:“不,他一定是出了事,所以纔不來找我。爹,你是騙我的,對不對?”她的神情忽然狂暴起來,猛的撲到顧老爺身上,嘶聲喊道:“你是騙我的,你騙了我,你這個騙子——”

突然狂暴起來的她嚇得顧老爺有些驚惶失措,想要掙脫,竟然一時間掙脫不了。瘋子的力氣比常人大,也許是真的。慌亂中,他伸手拿起旁邊紅木高几上一隻青玉飛馬雕塑,朝着她的頭上用力的砸了過去。只聽砰的一聲響,她鬆開了掐在他肩膀上的手,軟軟的倒了下去。有殷紅的鮮血,汩汩的從她頭髮間流淌下來。很快的,就聚集成了一灘刺目的紅色。

青玉雕塑掉落在地,顧老爺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兒,整個人都傻了。半晌之後,他蹲下來,將手指放在她的鼻端。然後,整個人猛的一縮,冷汗都下來了。

顧玉晴安靜的躺在地上,閉着眼睛,臉上完全失去了血色。她像是一朵失去了水分的花,驟然間就枯萎了。

顧老爺看着她,伸手抱住自己的腦袋,無聲的哭了起來。眼神裡,帶着顯而易見的恐懼。

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女兒,這可是天大的家醜啊!出了這樣的事,他以後該怎麼出去做生意跟人交際?——不,這件事絕不能傳出去!

他放下手,看着躺在地上似乎完全失去了生機的人,眼神漸漸變得冰冷起來。這個樣子的他,顯得非常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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