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話,汪南不由得一驚:“她?徐慧君殺人了?”
雲間紗也道:“是殺了買她的那家人嗎?”
警/察點點頭,說道:“是的,據說她被買來的時候就懷着孩子,剛開始那家人不知道內情,還以爲她懷的孩子是自家的。等到生下來月份不對,才知道真相。那麼這下好了,他們家就打算弄死那個孩子。是徐慧君以死相逼,才保下了孩子。但是等到孩子一歲多的時候,一次那家的長子喝醉了酒,藉着酒性,把那孩子給活活摔死了……”
會客室裡十分安靜,只有警察緩緩的聲音在迴響着。汪南一雙手擰在了一起,骨節都發白了。可見他的內心,十分複雜。
“……據說,當時徐慧君就魔怔了,進廚房拿起菜刀,就要砍死那個人。好在當時好幾個人在場,就將她給制服了。未免她再發瘋,他們就剝掉她的衣服,把她關在了地窖裡。這裡的農村,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一個陰冷的地窖,用來儲存紅薯和土豆。……過了好些天,徐慧君一直沒有再做什麼,給她吃飯她也吃,勸她別再發瘋動刀子了,她也點頭。這樣一來,他們也就放鬆了警惕,把她放了出來。誰知就在當天夜裡,徐慧君就趁着大家都睡熟了,用菜刀砍死了全家所有的人,一個都沒有放過。然後放了一把火,把房子給燒掉了,同時也燒死了自己。等到村子裡的人發現,撲滅了火災的時候,人已經沒救了。發現她屍體的時候,她穿着一套藍色的運動服,估計是以前她學校的校服吧。唉,也真是作孽。那個年紀,就應該待在學校上學啊……這麼多年了,總算等到你們來了。將他們母子的骨灰帶回去好好安葬吧,也算是落葉歸根了。想來,她也能安息了……”
走出派/出所以後,汪南一直沒有說話。等到走過一個街角,看到一羣穿運動服的小學生走過的時候,他忽然蹲下去,抱着腦袋,無聲的哭了。雲間紗站在一旁默默的等着他,一時間竟然也生出一種想要抽根菸的衝動。
過了半晌之後,汪南終於站起身來,一雙眼睛還是紅紅的。兩個人一邊朝着車站走去,一邊聽汪南說道:“那天,如果那天我在她身上多用一點兒心,別讓她一個人回家,也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哪怕不送她呢?仔細聽聽她的話,後來也會是另一種發展。如果她父親肯看看那封信,哪怕自己不去,就交給警/察去辦,她的命運也不會是這樣……是我們聯起手來害死了她,我們都是兇手。”
雲間紗道:“雖然你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是罪魁禍首不是你,你也別太自責了。”
汪南苦笑了一下,擡起手來用力擦了擦臉,又道:“現在說什麼也沒有用了,人都已經死了好些年了。將她和孩子的骨灰帶回去好好安葬,是我唯一能爲她做的事了……”
兩人在鎮上的小破車站乘上載客的小麪包車,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來到了最近的城市裡。下了車之後,又馬不停蹄的去往殯儀館,拿着派/出所給開的證明,去取徐慧君母子兩人的骨灰。給了這些年來的寄存費用之後,殯儀館的工作人員纔將兩盒骨灰取出來,交給了汪南。
“這兩個人的骨灰這些年來一直沒有人來取過,我還以爲,要在我們這裡放一輩子了呢。”工作人員這樣說道。
汪南苦笑了一下,道:“差點就要在你們這裡放一輩子了……”要不是徐慧君和孩子的鬼魂去找他,還真的很有這個可能。
四天之後,他們回到了本城。挑了一個好日子,汪南將徐慧君母子二人的骨灰,葬在了一個風景優美的陵園裡。在徐慧君墓碑前點燃一疊紙錢,汪南嘴裡叼着煙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出神,兩處煙霧冉冉上升,慢慢的消失在空氣裡。
雲間紗也站在一旁,衝着墳墓彎了彎腰。
過了一陣子之後,汪南忽然開口說道:“你看她的照片,是不是其實很美?”
雲間紗看向墓碑,那上面鑲嵌着的照片,是女孩入學時候照的。頭髮分開露出了小巧的臉蛋,羞澀的微笑着。眉眼嬌柔,很有種楚楚可憐的美感。
她點點頭道:“是的,很漂亮。”
“其實她的模樣是我一直喜歡的那種……上學的時候,要是她勇敢一點,或是我細心一點,也許,我們會真的在一起。”將菸蒂取下來丟在地上,他踩上去用力的碾了兩腳,彷彿在發泄自己心裡的鬱悶之氣。
雲間紗笑了笑,沒有接這個話題,轉而說起了別的:“她的樣子看起來那麼溫柔嬌弱,沒想到後來會幹出殺人全家這種事來,真是人不可貌相。”
“她其實很能忍,上學的時候,那些女生那麼欺負她,她也沒有反抗過。動手殺人,一定是因爲心裡恨極了。”汪南淡淡的說道。
“是啊,在那種處境之下,那個孩子,也許是她唯一的精神寄託了。”雲間紗輕輕的嘆息了一聲,心裡十分感慨。
汪南長長的嘆息了一聲,對着嗚嗚吹着的風說道:“終究是我辜負了她……那個時候太年輕,太自以爲是了。要是能夠重來一次,我一定會好好聽她說話,好好斟酌我們的未來……”
今天的風特別大,吹起兩個人的衣服和頭髮,不斷的在風裡飄揚着。遠處傳來上墳的人嗚嗚的哭泣聲,倍添淒涼。
過了一會兒之後,雲間紗問道:“你高中時候的那個女朋友呢?就是名叫樑曉的那一個。”
汪南笑了笑:“我連她的樣子都想不起來了。——高中還沒畢業,我們就分手了。她揹着我,和別的學校的男生來往。我還記得,當時自己氣得不行的樣子,呵呵,現在想來,只覺得好笑。年輕的時候總覺得愛情就是全部,現在年紀大了,才知道,比愛情重要的,還有很多。”
當天回去之後,汪南做了一個夢。一個,有關於那些青蔥歲月的夢。
他夢到,霞光籠罩的教室裡,雲雨之後,他很快就清醒過來,一把拉住了就要悄悄離開的徐慧君的手。
“爲什麼要走?”他看到自己笑着問道。
面前羞怯的女孩低下頭不敢看他,囁嚅着說道:“我,我害怕……”
“怕什麼?”
“我怕,怕你會討厭我,我……我根本就配不上你……”女孩這樣說着,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他輕嘆一聲,將人一把拉近懷裡,強勢的捏住她的下頜,使得她的眼睛對上了自己的眼睛。“看着我。”他帶着命令的語氣說道。
女孩還是一臉的膽怯,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像是兩把小扇子似的。
“看我的眼睛,它告訴了你什麼?”
女孩想要扭過頭去,卻被他制止了:“我,我不知道……”
“它在說,我喜歡你,我要你,明白了嗎?”他笑了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
她的眼淚終於掉落下去,不再試圖反抗,溫順的靠在了他的懷裡。
他們在一起了。有過迷茫,有過沖動,有過反抗。他在她和樑曉之間難以抉擇,十分痛苦。可在發現樑曉早已經劈腿之後,他心裡生出的不是被背叛的難過,而是鬆了一口氣。分手之後的樑曉不甘心,找了社會上的渣滓試圖對放學回家的徐慧君施暴,他在黑暗的衚衕裡護着她,一個人對抗五六個人。看到被打得遍體鱗傷的他,一向膽怯的她竟然暴起了,搶了其中一個人的刀不要命的撲過去,像是一隻憤怒的小獅子,逼退了他們……
他爲了她,暴怒出手,嚇住了那些一直欺負她的女生們,使得她們從此不敢再對她欺凌。
他爲了她,頂住了來自家庭的壓力,固執的牽着她的手,不肯放開。
他爲了她,將她那可恨的醉鬼父親暴揍了一頓,使得他不敢再對她家暴。
他爲了她,不再昏昏度日,開始認真學習。
她爲了他,試圖重新塑造自己的人格,努力的要從自卑和怯懦裡走出來。
她爲了他,寧可被她的父親打得吐血,也不肯說出分手兩個字。
她爲了他,堅強的頂住所有外界的壓力,只爲了成爲配得上他的人。
終於,兩個人大學畢業的那一天,在學校操場上,站在滿地鮮紅的玫瑰花裡,他對着她虔誠跪下,手裡的戒指,璀璨如星。
“徐慧君,嫁給我好嗎?”
她將自己的手放在他手裡,綻放出了畢生最美麗的笑容:“好。”
沒有被拐賣,沒有未婚生子,沒有絕望等待,沒有那一切痛苦。他和她,終於得到了幸福。
……窗外的月光透過玻璃照進來,照在安睡着的他的臉上。他露出了微笑來,嘴脣嚅動,無聲的呼喚:“徐慧君……”
我本可以愛上你的。
我們本可以幸福的。
如果當時你稍稍勇敢一些,如果當時我稍稍用心一些,結果,就會完全不一樣。
只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