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 圓安寺的古樹開始抽出嫩綠的新芽,一片春意盎然。
白雲明邊走邊小聲問身旁的青年:
“真的要還嗎?你不是說方丈不知道丟了兩顆嘛。”
林逸撇眼男人那極不情願的臉,說:“我還真沒看出來你這麼貪心, 這東西是寺裡的寶貝, 偷兩顆出來玩玩而已, 你還想佔爲己有啊?”
“不是佔爲已有, 你不知道這舍利的妙用, 它能許願,而且特別靈,真的!你和菲兒全都靠它!”
林逸無語:“那你還想把它們當許願石供家裡炕頭了?”
白雲明有點不好意思的撓撓後腦勺說:“也不是那個意思, 要不然,你給我再許幾個願, 省得將來後悔啊。”
“你從上週起每天對着它們許願, 願望都不下八百條, 它們只是兩顆舍利而已,別再給它們加上太多沉重的負擔了, 好嗎?”
“可是……”
男人還想說什麼,林逸眼睛一瞪,冒出一句東北爺們兒話:
“我說話不好使了嗎?”
“沒,沒有……”
男人不敢違抗,和弟弟一樣, 甘願只做老婆奴。
見男人很聽話, 林逸這才摸摸“哈士奇”腦袋, 問:“我之前交待你的記住了嗎?見到方丈以後, 我藉口上廁所出去, 你把方丈拖住,別讓他出來。”
大狗點點頭表示明白。
“舍利放在哪裡?”
林逸指指後院中間那座塔:“那裡面。”
“你怎麼進去?”
“之前偷樑換柱的時候我就偷着配了把鑰匙。”林逸又不自覺的摸了摸口袋裡的鑰匙。
“聽說不止一顆, 你怎麼知道哪顆是假的?萬一認錯了怎麼辦?”白雲明擔心。
“我在那兩顆假的上面做了記號,一般沒人會發現,只有我知道,放心吧,很快就能回來,我辦事、你放心!”
林逸辦事,白雲明沒有不放心的,他心思細密、考慮周詳、行動果斷,白雲明還從沒見過比林逸辦事更讓人放心的人。
兩人見到老方丈,仍然白鬚飄然,雙目炯炯,精神飽滿。
三人進屋喝茶,談了會兒話,林逸便藉口上廁所。
出來後直奔後院舍利塔。
舍利是供在塔頂,因爲每天方丈都會親自打掃和上香,所以塔頂的門也並不複雜,鑰匙都在方丈手裡。
林逸上樓後,將塔頂的門輕輕推開,一股檀香味飄來,塔內光線成柱狀交錯照入,爲了通風和抵擋太陽直曬,八面的窗戶都是很小的窗格,屋內光線幽暗,只見到嫋嫋青煙若隱若現。
林逸熟門熟路,舍利就放在正中間的“舍利寶幢”內。
這個“舍利寶幢”是專門用於存放舍利的器具,在中國,盛放舍利的器物是用木材製作成多層寶塔形狀,寶幢雕工精美,常有四大天王、飛天玄女、釋迦摩尼等木雕,用梵文、真、草、隸等多種字體雕刻經文。
林逸不敢開燈,接着自然光線打開寶幢,裡面大大小小有二十幾顆顆舍利子,因爲是兩個人的舍利,所以數量較多。盒格弧線隔成左右,分別放了黃色和藍色兩種不同的舍利。
林逸不敢用手電去照,畢竟是文物,怕強光。只好一顆顆仔細去看,找那兩顆有記號的。
很好運的一眼就瞧見,趕緊伸左手去拿。
手剛碰到舍利,林逸突然感覺全身一麻,手臂“啪”的一聲被彈開,黑暗中出現火花,整個左手立刻沒了知覺,青筋鼓起,顫抖不已。
他立刻明瞭,這事多半敗露,再看向那些舍利,似乎都有問題。
急忙向後退出房間。
塔頂非常狹窄,只夠放舍利寶幢,人進去只能退出來。
剛退到門口,後腦勺似乎碰到什麼,頭頂撲哧,當頭澆下白-粉,整個臉到腳全身被覆蓋。
林逸“嘔”,差點吐出來,一股前所未有的屎臭味鑽入鼻中,應該是他最害怕的榴蓮。
白雲明和方丈在屋內坐了會兒,方丈起身向外走。
白雲明急忙攔住說:“您去哪兒?”
方丈腳步不停:“上後院!”
後院?白雲明感覺要不好,立刻追出去叫道:“大師,大師!我們還是手談一局吧!”
方丈步履輕盈,別看白雲明年輕、腿長,可真走起來,完全追不上,只能見到方丈寬大的衣袍在前面擺動,乾着急。
寺廟修行的僧侶除了年輕時四處遊歷之外,每天堅持修煉形意拳,再加上寺廟多建在山上,常年上山下山的走,城裡人每天車接車送的,哪能追得上?
追到後院,方丈已經揹着手站在舍利塔前。
白雲明料想方丈已經知道,但還是不甘心的想挽回,說:“您老在這兒站着幹嘛?”
“看戲。”方丈不鹹不淡回了句。
“還是回去吧,林逸一會兒上廁所就回來了,怕他找不到我們……”
話還沒說完,舍利塔的大門就從裡面被人推開,一個全身白-粉的人衝了出來。
白雲明睜大眼睛說不出話,急忙跑去。
林逸託着被擊麻的手臂,顯然左手的麻痛還沒過去,根本無法擡起來,想要抖掉全身的榴蓮粉卻只能用右手,只好邊抖邊跳,好生狼狽。
白雲明也幫林逸拍打全身,聞到一股沖天的臭味,也不禁想吐:“林逸,你踩屎了啊?”
林逸除了眼睛以外,滿臉白-粉,想說話,一張嘴榴蓮粉就往嘴裡鑽。
他素日最討厭榴蓮,但因爲這種水果不是常吃的,所以沒特別講過。
白雲明不喜歡也不十分討厭,一次同事分了榴蓮給他,他拿回家沒吃放冰箱。菲兒悄悄告訴林逸,冰箱裡有屎,林逸莫名打開冰箱檢查,心想難道是阿姨忘記處理壞掉的菜?結果打開冰箱的瞬間,榴蓮味堪比小型炸彈,差點把他炸暈。
他就是那種聞都不能聞的體質,那之後,全家人都知道了。
現在榴蓮粉澆遍全身,對林逸來說簡直就是核爆炸,還沒暈死過去已經算挺得住了。
方丈一臉笑意的看着不停“呸呸”和“嘔嘔”的林逸,有種整到人的得意神情。
真是越老越頑童。
好不容易把林逸頭上的白-粉拍個七七八八,白雲明再把他臉上吹一吹,這才能完全眼開眼。
方丈笑盈盈摸摸下巴的白鬚,得意道:“好吃嗎?榴蓮粉可是非常貴的東西哦。”
林逸一臉尷尬,簡直是陰溝裡翻了船,今天是太大意了,聰明瞭這些年,沒想到讓老傢伙整蠱了一把。
“你今天這樣是因爲什麼,知道嗎?”
林逸低頭:“知道。”
“你會有今天這出,我感到很欣慰。”方丈捻捻鬍鬚,慢慢收了笑容說:“因爲你來還舍利,所以才中計,如果我設的機關永遠都整不到你,那才真的令我心寒啊。”
林逸明白方丈的意思,面帶難過,他和方丈是忘年交,方丈真心待他,他過去卻不懂如何真心待人,只做自己喜歡做的事,而方丈卻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
幸好他來還了,幸好他中了機關,否則那“心寒”二字一但成立,這將是他人生中另一個最大的悔恨。
前一個悔恨是對菲兒。
白雲明見林逸難過,急忙說道:“對不起,林逸應該早就想來還了,可舍利被我帶走放了很久,所以現在纔拿來還,您原諒我們一次吧,我們願意補償。”
“補償嗎?你們取走的可不是普通的東西,拿走我的念珠也就算了,連舍利也敢偷出去玩,簡直太沒輕重!”方丈攤手:“你們是來歸還舍利的嗎?”
“嗯。”林逸掏出懷裡的布包恭敬遞上。
方丈拿在手機捏了一下,並沒打開看。
白雲明想想,又從兜裡掏出念珠串,取下手上的手串一起遞上去說:“這個應該是您的念珠,也還給您。”
林逸看看那手串,眼裡有些捨不得,他知道白雲明特別喜歡,視作珍寶,這也是他送給白雲明的禮物。
方丈看看兩人,沒接念珠,說:“算了,我已經有新的了,這個你們留着吧。”
“這……”白雲明看看林逸,不知道該不該收。
林逸微一點頭,示意他收下。
“林逸你平常捐給寺裡不少錢,要讓你補償,老衲不好開口。”方丈捻捻鬍鬚,眯眼打量林逸,見他左手仍然微微顫抖,想來,起碼好幾天拿不起東西。
林逸不算左撇子,但也不純用右手,屬於少有的左右手都靈活的那類,所以雙手配合事半功倍。但這樣的人,少了哪隻手都會感覺非常不方便。
“不過,懲罰是一定要的。”
兩人擡頭,恭聽。
*
白雲明穿一身灰色僧袍,拿着掃把在寺廟裡望天。
好不容易有一週的年假,全用在圓安寺裡做苦力了。
每天早晨六點起牀,燒水做飯,八點聽早課,然後打掃衛生,十點左右開始有遊客陸續來上香,中午還會有遊客在廟裡吃齋飯,所以他們得馬不停蹄準備午飯。
要是逢週末,人更多。
白雲明扶扶褲子裡的小將軍,爲他找個更合理的位置。
這就是那物件太大的壞處,除了辦事時用起來給力,平時就太累贅了。
原是把這周假期當做和林逸度蜜月的,現在他的工作不比從前業餘時間多,幫助爸爸打理醫院大小事務,工作複雜且勞心。想想自己老婆那麼能幹,如果還不知努力,哪天被嫌棄讓人甩了,可怨不得別人。
計劃好的,來廟裡還了舍利,還有好多安排,最開心的是可以在不同的地方“啪啪啪”。
爲了養精蓄銳,他可是禁慾了一週,兩人商量好,到時候來一週爽的。
可如今……小將軍成了典型的毫無用武之地,只剩累贅了。
白雲明望天,寬麪條淚。
好好的蜜月變成分房睡,連拉個手都得偷偷摸摸。
樹梢那隻煩人的麻雀一直嘰嘰喳喳對着白雲明叫個不停,氣得拿起掃把想把它趕走,身後有人說話:
“幹什麼?”
白雲明立刻收了掃把,左手拇指挑起手串,單手作揖:“阿彌陀佛,我正在和鳥兒對話。”
鳥兒已被驚得飛走。
林逸笑笑,走到跟前:“來廟裡吃了幾天齋飯,你還學會鳥語了?”
白雲明笑,林逸把頭髮剪成毛寸,整個人清秀利落,再穿上粗製的和尚服,好個標緻的小和尚。
青年偏頭仔細打量白雲明,白雲明狐疑摸摸下巴。
“你低頭。”
白雲明依言。
青年在他髮根處翻了翻說:“你的黑髮全都長出來了。”
男人摸摸頭頂髮根:“是嗎,看來是恢復了,難怪這幾天感覺神清氣爽。”
“昨天還有人抱怨這裡泯滅人性。”
“人性嘛,的確是有點,不過多住了幾天之後,感覺精神好了不少,連飯都吃得更香了。”
“真要謝謝方丈,他是我黑暗時指路的明燈,使得我沒有釀出大錯。”
當初林逸被白雲明使用人格治療儀後,他心中的怒火足以燒燬身邊所有人,如果不是方丈一直設法留住林逸在廟中居住多日,逐漸消除他內心的利器,或許今天的結局,將是一個無法挽回的境地。
白雲明點點頭:“是要好好謝謝他,我要爲這裡多捐些錢。”這個說法很俗氣,可他能爲這裡做的除了掃地做飯,似乎只有捐錢了。
青年笑着捏捏男人的臉,似乎比以前嫩滑不少,手感不錯。
“你是我人生尋找的終點,亦是起點。”
無論多明亮的燈,那也只是指路的燈,路還是要自己走,你的人生究竟在找尋什麼,找到了,就知道了。
青年是幸運的,他找到了。
或者註定被找到。
他擡起男人下巴,看向麻雀站過的樹梢,說:“還有那裡,花開了。”
男人這才注意到,他每天早晨負責澆水的桃花樹,原本長滿花苞的枝丫,如今有兩朵悄悄盛開。
兩人臉上同時漾開笑容,白雲明突然想到以前醫院的精神病患者,那位老道士。
“以前老道說我命犯桃花,沒想到他真是高人啊。”
剛剛飛走那隻麻雀又飛回來,站在枝頭嘰嘰喳喳、跳來跳去。
兩人對視一眼,滿意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