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一早到幼兒園, 對校長說要辭職。
“林老師,我們學校的老師還有學生都很喜歡你,你如果不能說出讓我信服的理由, 我是不會同意的。”校長很堅持, 幼兒園的男老師本來就是稀有品種, 再加上他那爆表的顏值, 深得媽媽們的喜愛, 她現在給他的工資已經是全園老師最高,如果他還要求加薪的話她或許可以考慮。
“我北京有個朋友,他是個遊戲開發工程師, 我們認識很多年了,可前幾天他在公司突然猝死, 他們公司卻堅持認爲他的死與公司無關, 不應該額外賠償。現在整個行業的圈內人, 都在發動起來,要向那家黑心公司討回公道, 我以前也是遊戲行業的人,所以想去□□幫這位朋友。”林逸說的是實話。
當然,這些話只是辭職的一部份理由,他真正是想繼續從白雲明生活中消失,正好遇到這個朋友出了事, 辭職去幫幫他也好, 只要白雲明找不到他就行。
林逸這兩年其實還在繼續做遊戲, 只是沒上蘋果市場, 而是換了個開發者帳號, 上的谷歌海外市場,因爲谷歌市場在國內想上只能翻牆, 下載就更困難了,白雲明不懂這些,以爲遊戲在蘋果和其他市場都是一樣的。
他聯繫了以前認識的開發和美術,用3D引擎開發了畫質更加炫酷的解迷遊戲,幾個人用網絡溝通,林逸偶爾去北京找他們聚一聚,吃個飯聊聊天,合作還算愉快。
也許他以前並不能理解朋友這種東西是什麼,可現在,他的感覺有所不同。
那人叫李峰,長一張標準的程序員臉,丟到人羣中就完全感覺不到存在的那種人。可這個人卻讓他記憶深刻,每次說話都靦腆的笑着,毫無心機,講的笑話也全是冷笑話,最大的本事是能讓正熱鬧的場面瞬間冷場三分鐘。
這人是他的朋友?
在有了這個意識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滔滔不絕的和他聊了兩個多小時。林逸不是話多的人,可原來這個世界上會有一種人特別對你胃口,你對他說話,他都懂,很適宜的做出反應,雖然並不能得到太多有用的建議,但你實際已經得到了更多。
人只有跟信得過的朋友纔會傾訴,所以這是他人生中意識到的第一個朋友。
校長見林逸說得很誠懇,不過放走這麼好用的搖錢樹又捨不得,嘆口氣說:“我給你放長假吧,你休息夠了再來上班,行嗎?”
林逸笑笑站起來說:“我很可能不會再回這裡來了,但是您如果堅持,我請一個月無薪假,一個月以後我會再來見您,今天的工作我會做完,假期從明天開始。”
校長點頭說:“就這樣吧,希望你能把事情處理好,再回到我們學校,學校的孩子們都會很想你的。”
林逸原是想,白雲明回北京想再來找他,怎麼都得第二天了,他乾脆晚上回去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去北京,白雲明怎麼都不可能想到他會在北京。
不過他沒料到的是,那男人一天就從秦皇島和北京之間打了個來回。
白雲明把白菲兒送到爸爸家,然後匆匆到醫院交待了下,就急吼吼開車往秦皇島趕。這不是普通人能抗得住的,連續這樣開車,再加上昨天受了點風寒,晚上也是下半夜才睡着的,早晨又只吃了個蘋果,車剛下高速進到市裡就給開翻了。
林逸下班時接到醫院的電話,說一個叫白雲明的先生出了車禍正在本市XX醫院,讓他現在過去。
他吃了一驚,總覺得是醫院搞錯了狀況,跑到病房一看,還真是白雲明躺在那裡。
他慢慢靠近睡着的白雲明,那男人額頭包着紗布,臉和鼻樑有些擦傷,手上扎着點滴,呼吸沉重。
醫生說白雲明醒來時什麼都忘記了,連手機開機密碼都不記得,只記得認識一個叫林逸的,在XX幼兒園當老師,所以就查到幼兒園的電話,把人叫來了。
“哼……”林逸冷笑,什麼都不記得,還能記得他在哪個幼兒園當老師,騙人都不打草稿的嗎?
白雲明在醫院呼呼睡到第二天才醒,印象中這兩年來,頭一次睡得這麼沉這麼久,睡夢中有股熟悉的味道總讓他感覺安心。
“這是幾?”醫生對傻呆呆的白雲明伸出二根手指。
白雲明眨巴眼半天才說:“二。”
醫生又翻翻他的眼皮,這才掏出筆在病歷卡上邊寫邊對林逸說:“有輕微腦震盪,現在反應很遲鈍,記不起之前的事,但應該會很快恢復,建議留院觀察兩天再出院。”
林逸問:“如果現在就出院行嗎?”
醫生寫完最後幾個字,掛上病歷板對他說:“非要出院也可以,但一定要留心他有沒有暈眩或嘔吐的症狀,建議過一週再到醫院做一次檢查。”
林逸點頭:“好,謝謝醫生。”
把醫生送出門,林逸轉身看着一臉迷茫的白雲明說:“給你弟弟打電話?讓他來接你回去。”
“我弟弟?”白雲明眨眨眼說:“我有弟弟嗎?我不知道他電話,我弟弟叫什麼?”
林逸臉部抽搐:“你別裝了好嗎?這樣有意思嗎?”
白雲明解釋:“我沒有裝,我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撞到頭之前只記得是開車去XX幼兒園找林逸,所以醒過來就只記得這個了。”
林逸撇嘴,不想和他多說,糾結他是裝失憶還是真失憶根本沒意義,他只想早點和這人撇清關係。
“起來,我們出院。”
林逸帶着傻呆呆的白雲明出了醫院。
雖然是上午,可天色灰濛濛有些暗,昨晚原本要下的雨,因爲半夜掛起大風又把雨雲給吹散了。不過現在風停了,雨雲又很快凝結起來,氣壓低沉、溫度溼熱,讓人動一動就出汗。
“你走那邊,”林逸指着左邊說:“我走這邊,再見!”再也別見,林逸迅速向右邊走。
白雲明跑上前拉住他問:“你去哪裡?”
林逸不耐煩:“我去哪裡不關你事,你現在出院了,自己想辦法回家。”
“我不知道家在哪裡。”
青年翻個白眼,非要裝失憶是吧,可真是夠了!
“我也不知道你家在哪裡,我們根本就不熟,見過一次面而已,你來找我,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所以現在我幫不了你,放手吧。”
“但是……”白雲明皺眉認真看着林逸:“我覺得我們認識很久了,而且我現在很餓,但是不知道應該上哪裡吃飯。”
林逸無語:“要吃飯是吧,跟我來吧!”
他算是敗給白雲明瞭,裝得跟真的似的,以爲這樣就能纏上他嗎,真是做夢!
兩人去了最近的麥當勞,林逸給他要了漢堡、薯條和可樂,然後藉口上廁所,悄悄溜了。
想要甩掉一個人其實很簡單!
林逸想着儘快離開這裡,急忙打電話給房東約時間退房,然後在家翻箱倒櫃打包行禮,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叫搬家公司的人來把東西搬到小時候住過的福利院去。
一邊收拾,一邊哼着歌:
曾經真的以爲人生就這樣了
平靜的心拒絕再有浪潮
斬了千次的情絲卻斷不了
百轉千折它將我圍繞
……
“呸呸!這是唱的哪門子歌?”想想歡快一點的歌,嗯嗯,有了:
你存在
我深深的腦海裡
我的夢裡,我的心裡,我的歌聲裡
……
“不不,不是這種歌,歡快的歌,要唱歡快的歌……”林逸丟下手中整理的衣服,無奈嘆氣。
想要甩掉一個人很容易,想要忘掉一個人,太難!
玻璃窗外噼啪幾聲,回頭見是雨點,天空閃過一道白光,接着轟隆一聲驚雷,暴雨將至。
不知道那傻子有沒有回家?
睡到半夜,手機響了,是陌生來電。
“喂,林逸!”口氣不善。
“誰啊?”
“我,白雲峰!”
“你?”林逸從牀上坐起來,“你怎麼有我電話?”
“我是警察,想查個電話又不難!我說你到底有多狠?想整死我哥嗎?別以爲我不知道,我早看出來你是誰了,你以前做的那些事我是看在我哥的面子不跟你計較,不過現在我哥病危,如果他熬不過今晚,明天我會把你和我哥埋一起!”說完這些,白雲峰就氣憤的把電話掛了。
手機裡傳來嘟嘟的斷線聲,林逸在黑暗中呆坐了半晌,腦子亂哄哄的。
那傻子怎麼會病危?走的時候好好的,難道真的是失憶了?
這麼亂想肯定也別想繼續睡了,索性起來穿好衣服出門打車。
他不想在這種事上矯情,心裡既然很在意,那乾脆就去醫院看看情況。
醫院只有急診室大樓亮着燈。
白雲峰獨自守在牀邊,白雲明口鼻都插着管子,心電儀在旁邊嘀嘀響,使得空曠而安靜的走廊發出迴音。
林逸輕輕走進房間,白雲峰擡眼看他,雙眼通紅,林逸垂眼看向牀上的白雲明,他不是怕白雲峰,而是不想理會白雲峰的怒氣,任他瞪個夠好了。
白雲峰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沒想到林逸就那樣坦然站一邊由他,換來被忽視的無力感。
只得開口,沙啞聲音道:“你出來,我有話說。”
不等反應,高大的身軀站起來,兩三步跨出病房。
林逸又看了眼白雲明,纔跟着出去,在走廊盡頭和白雲峰面對面站着。
白雲峰是憋不住話的人,首先開口:“我哥出車禍撞到頭,身上還有傷,你怎麼能把他丟麥當勞?”
“他在麥當勞怎麼會弄成這樣?”
“當然是爲了等你,人家都打烊了,他還死活在門口等,誰勸也不聽,結果半夜下暴雨,淋了幾個小時,我聽說他出院時就有些低燒,你堅持給他辦出院,害他後來燒到腦膜炎,昏倒在麥當勞門口,要不是有人報了警,他可能就死在那裡了!”
林逸聽到這裡,咬咬牙關,嘴裡傳來酸澀:“他真的失憶了嗎?”
“他有沒有失憶我不知道,但是他現在腦膜炎危在旦夕,如果明天還醒不過來,有可能變白癡,或者就真的……真的醒不過來……”說到這,白雲峰紅了眼:
“林逸,我知道你恨我們,當初在古墓裡最後按下按鈕的人是我,和我哥無關,他這幾年過得特別不好,連頭髮都白了,這都是因爲你。你要恨就恨我,別再難爲他了,算我求你了,我哥他……太愛你了。”
林逸皺眉,愛我?愛我會殺死我嗎?
“你哥不愛我,我也已經不愛他了,我不想和他有什麼瓜葛,所以,我把他丟在麥當勞。可是我沒想到他情況那麼糟,把他害成這樣不是我的本意,我會負責在這裡照顧他,直到他康復,如果他真的變白癡……”
林逸低頭想想說:“我會照顧他。”
照顧一個白癡,想想也沒什麼不可,他最近越來越感覺孤獨,如果有個傻子陪着他。
或許挺好。
也不管白雲峰什麼反應,說完便兀自向着病房走去。
白雲峰在身後補充道:“他要真傻了,我也會讓你變傻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