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晚沒有告訴我格倫德爾的罪行,只是雙目凝視着遠處黑夜中逝去的江水,以及江水上悠悠駛過的郵輪,我意識到今夜的對話幾乎已經結束了。
她說:“今夜我所說的一切,都只能留在你心裡。如果可能的話,你最好將其遺忘。”
她這句話已經反覆說了四遍了,我本來就是個守口如瓶的人,但我感到自尊受到了傷害,作爲報復,我也許得找什麼人吐吐苦水....
正在我義憤填膺的時候,她問我:“你爲什麼一臉壞笑?”
我陡然驚醒,擺出無比忠義的神色,敬服的說:“我對您由衷尊敬而喜愛,以至於從心底感到高興和自豪。”
她的手忽然放在我肩膀上,我噝噝吸氣,還未來得及慘叫,我覺得一根尖刺扎入了我的體內,從我的肩胛骨一路遊行,融化在我的血管中。
我心膽俱裂,哀求道:“饒命啊,緹豐王子,我還是個處·男,我不能就這樣死了。”情勢危機,我一時口不擇言,胡言亂語起來。
她被我逗樂了,搖頭道:“我在你體內植入了一根偵測的荊棘,它能夠將你說出口的話如實的傳到我的耳朵裡。這並非我認爲你會背叛我,而是因爲你腦子不太對頭,很可能會泄露我的機密。一旦荊棘偵測到你泄密的舉動,它將.....”
她停頓了一下,讓恐懼的氛圍醞釀成熟,我呼吸幾乎停滯,腦子裡想起了種種悽慘的死法。
她說:“它將從你的小兄弟中鑽出來,淨化你心中種種骯髒的煩惱,讓你從此變得無慾無求。”
我尖叫起來,抱住她的腳苦苦求饒,她說:“服從我,謹慎行事,你將平安的活下去。”
我蜷縮成一團,如同受氣的小媳·婦兒那樣悽然哭泣。她露出滿意的笑容,纖手在地上一按,一隻兩米高的烏鴉瞬間出現在她身旁,她坐上烏鴉,烏鴉振翅揚羽,騰空而起,扶搖入雲,在夜空的層雲中隱去了蹤跡。
這是名爲召喚動物的訓誡之力,剛格爾族系精通這樣的秘術,她吸收了曼龍·英格爾的靈魂,因而具備了這樣的能力。但我沒想到她在短短几個月之內,就能如此嫺熟的運用這強大的法術。她是個非常了不起的血族,這一點我深信不疑。
我記得輕蟬大人在倫敦的時候,墨慈也曾召喚出來類似的烏鴉,不過那隻烏鴉擁有令人震驚的速度,它在短短几秒鐘之內飛出了十公里的距離,從而幾乎脫離了核彈輻射的範圍。緹豐王子的技巧與這位魔神相比,自然遠遠不如,但此事不言而喻,故也無需苛責。
我嘆了口氣,站起身,將意識散佈到全身,感知她在我身體內施展的咒法。
那是一個和薩佛林的法術類似的遠距離通信術,僅僅能將聲音傳給緹豐王子。我可以輕易的切斷溝通的信道,從而擺脫她的監視,但那無疑會讓她生疑。
或者,我應該僞造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信道,取代原先的那個,將經過僞造的信息發送出去。
我在耳膜處設置了一個感應單元,它可以預先感知緹豐王子發來的偵測請求,並及時的通知我。我由此能將早已準備好的僞造訊息發送回去,破解她的監視。
此事並不簡單,我坐在原地折騰了許久,直到我確信我的僞裝信道已經非常完美,我才站起身,順着環形的走廊離開了劇院。
這劇院建在一個非常高的地方,下面是會展中心以及購物廣場,臨近江岸,從此處可以欣賞江面的美景,呼吸江面的空氣。
劇院背面有一個平緩的斜坡,種着綠葉紅花,一片豔草麗色,這裡是一處人造的山丘,我沿着斜坡走下劇院,腦中緩緩回憶着這兩天來發生的怪事。
那本書被我藏在了住處,它記載了那個遙遠隔絕的山谷中,可能存在洪水先民曦太留存的聖物。
這本書,以及書中文本所記載的內容,都蘊含着可怖異常的詛咒,任何觸碰過這本書內容的人,一旦念出最後的密文,就將面臨九死一生的境地。但問題在於:這本書的作者赫爾墨斯爲什麼要施加如此歹毒的詛咒呢?他是想殺死所有接觸本書的人嗎?
但那與他那句隱語相矛盾,那隱語暗含勸·誘,引導人們前往那災難般的山谷。既然如此,這詛咒便顯得極爲古怪。
還有那位在網絡上兜售此書的賣家,他顯然已經意識到這本書上存在着詛咒,難道他憑藉自己的力量破譯了本書所有的內容了嗎?如果真是這樣,這人知識的淵博不遜於那位赫爾墨斯,他又是什麼人呢?
我思索了許久,沒法得出結論,正在腦中一片混亂的時候,我聽見背後傳來了薩佛林的聲音。
她說:“這麼晚還沒去睡覺嗎?面具哥哥。”
我回過頭,發現她穿着一身深紅色的連衣裙,裙子上如花瓣一樣褶皺起來,將她的肌膚襯托的愈發光潔白皙,她坐在一張石椅上,正從斜坡上方望着我,面露微笑,眼中蘊含深意。
我驚奇的問:“你怎麼會在這兒?真是巧了。”
她笑着說:“是嗎?你忘了我在你腦子裡建立的法術還沒消失呢。”
我“啊”的一聲驚呼起來,愣愣的望着她,問道:“你跟蹤我來這兒的?”
她不高興的說:“你說話可真不禮貌,我可沒有跟蹤你。我是發現你和緹豐王子的對話十分有趣,所以我纔過來瞧瞧你的。”
我萬分驚恐,顫聲說:“你....你聽到了我們所說的話?”
我真是愚蠢,她當然什麼都聽到了。
自從我們從艾倫堡返回之後,她獲得了完全的自由,迫不及待的想要親身體驗這世界上的一切,因此她很少有空閒通過法術與我說話,我幾乎把這事兒給忘了。
但她依舊陰魂不散,她的法術並沒有解除,這要命的小魔鬼呀,你怎麼偏偏聽到了最不得了的秘密呢?
她滿臉詭異的笑容,嘻嘻一笑,說道:“想不到啊想不到,緹豐王子居然.....”
我一躍而起,一把將她抱住,用手捂住她的嘴巴,東張西望,緊張無比。她用滿是笑意的目光望着我,躺在我懷裡,像是任我擺佈的洋娃娃。
我做了個“噓”的手勢,她點點頭,於是我鬆開了手。
她說:“你用力可真大,我不過是和你開個玩笑罷了。”
我苦笑道:“小姐,你這玩笑差點兒逼的我跳樓上吊了。”
她說:“你這忘恩負義的混蛋,自從艾倫堡回來,你根本沒和我說過幾句話。我不讓你嚐嚐我的厲害,你根本想不起來我來。”
她這話完全是顛倒黑白,無理取鬧,但我有把柄落在她手上,無法與她抗衡,只能忍氣吞聲。
她說:“如果我沒猜錯,她之所以會變成這副模樣,是因爲我姐姐的一部分靈魂依附到了她身上,沒錯吧。”
我點點頭,無奈的說:“那是玫瑰之火的詛咒,她受到了部分影響,因此身體起了變化。”
薩佛林嘆氣說:“你知道嗎?我一直從她身上感受到姐姐的氣息呢。我早就猜測這其中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
我問:“所以你纔會監視我們?”
薩佛林忽然睜大眼睛,氣呼呼的望着我,她揮動小拳頭捅了我胸口一下,說:“你這拈花惹草的、人模狗樣的混蛋!你勾·引我的姐姐幹什麼?”
我叫苦不迭,嚷道:“我什麼時候**她了?”
事實上,我被緹豐王子整得都快切腹自盡了,也許莉莉絲化身的姐妹天生就是我的剋星,無論是薩佛林,還是吸收了音圖爾靈魂碎片的緹豐王子,兩人對我的摧殘簡直人神共憤。
薩佛林捉弄了我半天,見我可憐巴巴,搖尾乞憐的模樣,終於決定放我一馬,她站起身,頃刻間顯得有些關切,她說:“面具哥哥,你要小心緹豐王子。她雖然暫時對你沒有惡意,但她在你身上施展的那個法術,等於給你套上了枷鎖。我暫時封鎖了她對你的監測,但從今往後,只要你離開我身邊,你每時每刻都處在她的監聽之下。”
我心裡暗罵:你還有資格說她麼?
她似乎還在探聽我的心聲,忽然瞪了我一眼,說:“你想什麼?”
我立時滿臉堆笑,點頭哈腰的說:“小姐英明神武,母儀天下,對小人關懷備至,如若明日之光,如若解渴之泉,小人感恩戴德,此生不敢或忘。”
她露出微笑,在我臉頰上輕輕一吻,說:“面具哥哥,你要知道,我雖然時常捉弄你,但我永遠站在你這一邊。”
說完這話,她拍了拍手,我見到從一旁的草叢中站起一個肥胖的身影,這令我我驚愕莫名。我愣愣去看那人影,發現是一個穿得衣冠楚楚的肥胖男子。
這人非常年輕,一臉呆滯的模樣。
薩佛林笑着說:“網上約來的男人。”
我差點兒翻身栽倒,怒道:“你才幾歲?你這不良......”
她說:“我今年超過一千歲啦。”
我無法反駁,收聲不語,險些被她嗆死。
她又說:“這人是個變·態,我上傳了用特製相機拍攝的照片,他就沒皮沒臉的想要約會啦,甚至不顧及我看起來才十二歲呢。如此正好,我好幾天都沒有吸過鮮血啦。”
我看着這罪有應得的人,默想:“我們身處在蛾摩拉,身處在罪惡之城的風暴之中,無知的我們渴望着墮·落,殊不知滅絕的天使正用死亡的凝視遙遙注目。”
薩佛林嘆氣說:“卡瑪利拉真是麻煩,我本來想把這人的鮮血吸乾呢。但想起令人頭疼的規矩,我只能把這人催眠,充當便捷的交通工具。”
“交通工具?”
薩佛林念起遠黑山的咒語,那個罪人的身體開始變形,他長出翅膀,手腳縮短,臉部變形,很快成了一隻偌大的蝙蝠。薩佛林走到蝙蝠身上,揮手說:“再見了,面具哥哥,千萬別再惹出亂子來啦。”
蝙蝠瞬間飛入高空中,載着這血族魔女掠過雲層,融入了城市的燈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