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皆渴望着一片方寸之地,一角容身之所,只要能提供溫暖的牀鋪,私密的空間,和睦的氛圍以及明亮的燈光,那便足以滿足我們漂泊的心,即使慣於黑夜的血族怪物也不例外。
但在這樣擁簇的小鎮上,遊客熙攘不絕,四處人滿爲患,想要找到住處,只怕難如登天。
我朝窗外望望,苦惱的搖了搖頭,朗聲說:“若是在小鎮之外的村莊,說不定還能租到房間,但那至少也在二十公里之外,需要駛過盤旋山路。”
無策低聲問:“面具先生,你突然這麼大聲做什麼?”
我再度提高聲音說:“在下耳朵突然有些塞,故而不得不高聲喧譁,還請諸位見諒。只不過咱們運氣太差,千里迢迢而來,居然陷入這等困境,如若找不到住宿,只怕要流落街頭了。在下這粗鄙男兒倒還罷了,可雪姑娘這般花容月貌,細皮嫩肉,如何受得了這般折騰?”
緹豐王子目光冰冷,朝我直視,說:“你閉嘴,我心情不佳,你這樣吵鬧,讓我更心煩啦。“
他話沒說完,旁邊突然走過來一位穿着滑雪衫的中年人,他也是本國人,大約四十歲左右年紀,一頭短髮,臉型硬朗,體格健壯適宜,中等身高,看起來平時經常運動。
但他穿着一襲黑色的外套,胸前掛着一個骷髏的標誌,手上戴着銀手鐲,耳朵上套着血紅的耳環,眼睛中有紅色的隱形眼鏡,滿是哥特之風的打扮,模樣古怪而怵人,不過他似乎並不是屍鬼,也不是血族,不知道是什麼來頭。
他發出爽朗的笑聲,伸出手掌,說:“諸位本國的同胞,很高興在這異域的小鎮遇到你們。”他中文說的有些不流利,聽起來像是在念劇本,似乎他在國外生活了很長時間,因而將本國的話說的異常生硬。
我們陸續與他握手,緹豐王子此刻穿着女裝,不便開口,我於是說道:“這位兄臺,咱們見着你,心中也着實高興,想不到在這般偏遠之地,還能見到這故土之人。”
他聽我說話文縐縐的,更是勾起了他懷舊之情,他說:“我之前聽見你說的兩句話,你們是不是在這兒找不到旅館了?”
我連連點頭,大聲嘆氣道:“這鬼地方,連個旅館都找不到,真不知道要辦什麼鬼節日。”
他笑着看了我們一圈,目光在緹豐王子美麗的臉上逗留了片刻,露出不易察覺的驚訝之色,他說:“我名叫安邦德,是一位很早就出國經商的烏克蘭籍華人,這是我第三次來到艾倫堡參加檀香木節啦。每年到了這個時候,遊客總是特別多,尤其是今年,是十年一度的點燃玫瑰之火的日子。”
陸檀問:“檀香木節?玫瑰之火?”
安邦德忽然壓低聲音,神秘的說:“這節日除了周圍這些北歐國家,很少傳到外面去,即使現在網絡如此發達,這節日也只不過口口相傳,因而很多人僅僅以爲這不過是傳說罷了。加上這小鎮離市區又遠,交通不太方便,因此能來參加這節日的人,都算是非常幸運。尤其是你們這些誤打誤撞的,更可以說是中頭彩般的運氣了。”
陸檀興奮極了,伸出小手,裝作不經意的握住安邦德的手,用充滿童趣的語氣問:“這節日到底是什麼名堂?”
安邦德露出一絲情動的神色,柔聲說:“小妹妹,你們不知道,這檀香木節是艾倫堡獨一無二的節日,由來已久,起源一直可以追溯到黑暗的中世紀。這檀香木節慶祝古代歐洲的某個重大的活動,要舉行熱鬧而美麗的儀式表演,而這玫瑰之火儀式更是充滿奇幻色彩,簡直可以說是魔幻般的神蹟。我也僅僅是聽我的老爸說過,卻從來沒有親眼見過呢。”
陸檀挪動身子,靠在他身上,嬉笑着說:“他們的儀式是什麼樣的?”
安邦德喉嚨有些發癢,咳嗽幾聲,偷偷在陸檀的腿上摸了一把,陸檀裝作不知,臉上的笑容愈發誘人了。他倆互相逗趣了一會兒,安邦德說:“據說,在幾個世紀以前,艾倫堡的領主是女巫狩獵最堅定的擁護者,他聲稱飽受女巫法術的折磨,以至於他的親人全數死在女巫殘忍的手段之下,因此他像發了瘋似的抓捕一切疑似是女巫的女人,並將她們綁在十字架上活生生燒死。
這些巫女在死的時候,她們的血淚滴在這兒特殊的紅色玫瑰之上,因而每年到了聖誕的下一週,這些玫瑰都會綻放出勾魂奪魄的微弱紅光,人們說這些光代表着女巫們悲慘的靈魂。”
我有些生氣,雙手捏拳,大聲說:“這根本就是犯罪!是人類史上最黑暗殘忍的罪行!是基督教不可饒恕的瘋狂罪惡!”
安邦德表示贊同,他說:“後來,艾倫堡的民衆發生了暴動,處死了這位殘暴的領主,爲了提醒後人不要忘卻這段往事,並懺悔他們曾經助紂爲虐的罪過,他們每年舉行儀式,在太陽落山之後,黑暗初臨之時,他們將年輕美貌的女子綁在十字架上,用玫瑰花裝飾打扮,所有鎮民會聚集到鎮中的廣場上,唱起象徵自由和慈悲的歌。”
小唐出神的想象這樣的場景,不由得長嘆一聲,她說:“這些女孩兒不覺得害怕嗎?”
安邦德說:“怎麼會害怕?她們引以爲豪,甚至將這儀式當做一場選美。在黑色夜空之下,她們穿上妖豔而暴露的衣服,用五花八門的方式將自己綁在十字架上,搔首弄姿,爭奇鬥豔,在合唱完畢之後,由在場所有觀衆選出最美麗的女孩兒,戴上玫瑰花編織成的皇冠,成爲小鎮上最光榮的皇后。”
我眼前浮現出那誘人的場景,只覺得心曠神怡,幾乎急不可耐,想要一睹這些佳麗的芳容。
無策問:“這大冬天的,北歐天氣又冷的像冰窖,到了晚上更是不得了,她們怎麼能忍受的了?”
安邦德得意的笑了起來,他從背後取出一朵玫瑰花,遞到陸檀手裡,說:“小妹妹,這花我送給你了。”
陸檀驚喜的叫出聲來,將花捧在手上,放在鼻子上聞了聞,露出沉醉的神態。
安邦德說:“這玫瑰花叫做沁心之火,當它的花瓣與人體接觸,會發出溫暖的熱量,幾乎可以發熱一個晚上,到了早晨,這玫瑰花會自動凋零,化作空氣中的粉末。曾經有植物學家來這兒研究過這奇妙的植物,卻沒找到任何科學解釋,至今也不知爲什麼這玫瑰花能夠蘊含這麼驚人的能源。”
陸檀瞪大眼睛,小心翼翼的在玫瑰花上輕輕一碰,玫瑰花微微發光,彷彿害羞的少女觸碰陌生的男子一樣,陸檀激動的笑着說:“天哪,真的耶!好熱好舒服,就像抱着暖爐一樣。”
安邦德說:“這花還有其它神奇的地方,比如說,它只能在艾倫堡小鎮之內發光發熱,一旦離開這裡,它立即就會死去。而且從來沒有人能夠成功的栽種這樣的玫瑰,即使這小鎮上最能幹的園丁也沒法子。它自然生長,自然盛開,自然消亡,來源神秘,不可追溯,而且從來不會面臨滅絕的危險。這鎮上的人都說這是真正的神蹟,是那些可憐女巫純潔而高貴的靈魂帶來的祝福。”
兩位女孩兒聽得如癡如醉,緹豐王子用無可挑剔的禮儀、悅耳動聽的聲音問:“安邦德先生,我可以問問關於玫瑰之火是什麼嗎?”
安邦德神色突然變得嚴肅而正直起來,將剛剛與陸檀胡鬧時的散漫一掃而空,他溫柔的說:“這位尊貴的小姐,你的中文名是叫雪兒,對嗎?”
緹豐王子大方的點了點頭。
安邦德嚥了咽口水,喉嚨乾涸,嗓音似乎在掙扎,他用討好的語氣說:“雪兒小姐,關於玫瑰之火,我本人也並不清楚其真實情況,因爲今年將是我第一次參加玫瑰之火的儀式。但我聽我的父親說,玫瑰之火盛開的夜晚,一位女孩兒將被玫瑰選中,她將被無盡的玫瑰所擁抱起來,彷彿渾身綻放出耀眼的火焰一般。在火焰過後,她將變得更加美麗,而且獲得永恆的祝福。隨後,她將在第二天神秘的離開小鎮,從此不再回來。”
我忍不住問:“這豈能說是祝福?根本就是詛咒嘛。如果明知她要失蹤,爲什麼不派人看緊她,看看到底出了什麼古怪?”
安邦德說:“我也問過鎮上的人,他們反而對我的問題嗤之以鼻,他們認爲這是一種神蹟,即使嚴加防範,也不會改變這結果。”
緹豐王子想了想,將小嘴湊到我耳邊,輕聲問:“你怎麼想?面具?”
我迷迷糊糊的說:“我想什麼?我想終生陪伴你左右,我想今晚讓你在我懷裡入眠,我的小美人兒,你以前一定是女扮男裝的,是不是?”
他驟然散發出驚人的氣勢,彷彿要將我生吞活剝,我渾身發顫,頓時清醒過來,耳語答道:“我覺得這沁心玫瑰,有些像是。。。。像是。。。。”
頃刻之間,我回想起了我最初與血族遭遇的時刻,桑樹,我的第一位女神,她的血液濺在我的身上,我的身體將其緩緩吸收,我由此不懼寒冷,我由此變成了屍鬼。
緹豐王子問:“像是什麼?”
我果斷的回答道:“血族的魔血,王子殿下,像是血族的魔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