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識開始退居幕後,而另一個不知疲倦的頑皮意識如蠻牛莽夫衝向前頭,讓我稱呼這個意識爲血面具吧。這樣的現象——在凡人眼中——被稱爲人格分裂,或者分裂性性格障礙,是人腦中情緒劇烈切換的產物,患者性格將因此而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產生多重人格的人往往不自知,當人格發生轉變的時候,其餘人格彷彿酒醉的醉鬼,吸·毒的癮君子,昏迷的病患一樣懵懂而健忘。
但我的潛意識相當薄弱,而自我意識過於強烈,以至於我能夠如同外科醫生那樣冷靜的解刨自己全身器官;我能夠如同觀衆般在睡夢中旁觀古怪夢境的產生和消亡;我能夠如同奴隸主那樣對我另外產生的人格的一舉一動指手畫腳。
雖然這人格不免心生厭煩,但哪有父母會把孩子的抱怨當真呢?
贅肉臉是第一個倒黴鬼。當血面具的手劃過他脖子的時候,他的臉因爲生氣而扭曲,卻並沒有體現出應有的恐懼。於是鮮血飛濺,他的表情凝固在那個時刻,他的頭顱與肩膀分離開來,在空中轉折圈,彷彿投出的籃球那樣,試圖尋找命運的歸宿。
與他一道同來的那四個人驚呼起來,可悲的人,他們雖然身爲血族,自詡爲人類的捕獵者,可依舊無法擺脫人類情緒的波動。他們取出武器——清一色的西瓜刀,真是毫無創意——迅速合圍,刀刃從正面揮擊而來。
他們盲目而愚蠢,絲毫不知道配合與協作,如果他們機靈點兒,血面具也許會遇上麻煩。他們氣昏了頭,所有人一股腦的從一個方向攻擊,這是血面具喜歡面對的敵人,邪惡而愚笨,能夠完美的體現出心中所有的感情——他最喜歡別人擔驚受怕,瑟瑟發抖;他也喜歡鮮血四濺、斷肢殘髒;當然,如果來那麼點兒慘叫和求饒,血面具會更加狂熱。
刀刃在空中行進到一半,血面具的手掌與它們碰撞在一塊兒,兩柄刀刃當場斷裂成廢物。敵人的表情變化,先是驚訝,而後慢慢向驚駭轉變,但血面具無暇細細品味這樣的時光,在下一秒鐘,血面具的手伸入他們的胸口,刺入他們的心臟,停頓片刻,將它們扯了出來。
也許。。。。也許此刻應該有大雨落下,澆滅血面具身上熾熱的火焰。他的眼前已經一片血紅,剩下的敵人已經不再具備生命的象徵,而成了單純殺戮的符號,他們不再是人,不再是血族,不再是任何具備智慧的生物,而僅僅單純只是必須結束的目標。
哦,他們跑了,大呼小叫、驚恐萬狀的跑着。如果先前對他們的身份有所存疑,但他們此刻所展現出來的迅捷和體能則證明了一切。他們的衝刺宛若猛獸,雖然在驚慌之中,他們的呼吸也並沒有變得沉重,他們跳過障礙物——比如說圍牆,比如說樓梯,比如說低矮的平房,比如說陡然出現的雕像,都顯得相當輕鬆,彷彿跑酷愛好者跳躍過小小的溝渠一樣,他們跑的非常快,在某個時刻,足以令牙買加的短跑冠軍汗顏。
但血面具可並不傻,他知道這一帶的地形,他不在躲避障礙物上浪費時間,他穿過小巷,埋伏在他們的必經之路上,當第一個逃跑者出現的時候,血面具伸出手,那人的腸子被扯了出來。但逃跑者依舊生龍活虎,似乎不以爲意。血面具意識到血族的生命力非比尋常,這樣的傷勢還不足以致命。他只能毫無新意的擰掉他們的腦袋,讓血液凌亂的灑了一地。
最後的倖存者也跑不掉,他似乎是這羣混混中最冷靜的一位,巧妙的利用同伴當誘餌,朝反方向跑去,找某個地方躲藏了起來。但他犯了個小錯誤,這不能怨他,因爲血面具比他機靈,血面具在最開始就卑鄙的算計了這位可憐蟲。血面具在殺死前兩個人的時候,讓大量的鮮血沾染到這人的身上。
血跡未乾,他邊跑邊滴落。血面具如同敏銳的獵犬,如同地獄的復仇者那樣尋找着他的蹤跡,血液在黑暗中凝聚成一條閃着光的絲線,將掛念着他的血面具如同救贖的天使般帶到了他守護的孩子身邊。
逃亡者擡起頭,淚眼朦朧,身子在顫抖。血面具突然覺得有些奇怪,因爲他聽說——血族都是些活死人,而活死人應當是不會發抖的。
也許,也許還算是人類吧。又或者,雖然血液已經變得冰冷,身體彷彿屍體般麻木,但身爲人類的情感,依舊寄宿在這些人的體內。
現在,血面具有充裕的時間,來攫取他所希望的恐懼,享受折磨所帶來的快樂,貪婪的沉浸在漫長的勝利慶典之中。
我在意識的角落裡看着,像是年幼時躲在門外,看着纏綿親吻的父母那樣,看着血面具像他的殺戮告別。噢,我希望我能再深入到血面具的意識當中,看看他能從這樣的肢解中獲得怎樣的樂趣。但我目前還做不到,我是個膽小鬼,一個哭泣的懦夫,一個眼睜睜看着唯一的朋友死亡的混蛋。
當血面具完成他的儀式之後,獵物已經分不出是人還是動物了,他已經變成了一灘純粹的血肉。血面具俯瞰着他的成果,開始劇烈的喘息。我走上前,拍着他的肩膀,像哄騙小孩兒般將我們兩人的位置交換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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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遠方駛來了一輛車,一輛豪華的黑色轎車,它漸漸放慢速度,似乎是衝着地上的屍體而來。我蹲在某個廢棄的小樓裡,透過窗戶看着那輛詭異的車。想:不,這夜晚還沒有結束麼?我應該回去睡覺,或者我有大量的工作要做。我得記錄筆記,我得回憶細節,我得比對之前的資料,我得將今晚的成果轉化爲我研究的里程碑。
車上走下來的人中,有好幾位都是熟面孔。摯友先生穿着一身精神的米色大衣,脖子上圍着圍巾,看起來依舊是那麼動人。我雖然不是同·性·戀,但正因爲如此,他那酷似女性的側臉更讓人着迷。哦,但他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對他有非分之想。我必須將這念頭從我腦海中驅逐,等我回家完成我例行的自我撫慰之後,我會這麼做的。
他稍稍扭過頭,朝我眨眨眼,做了個鬼臉,露出夢幻般的笑容,他似乎注意到了我,奇怪,我以爲自己躲得非常隱秘呢。其餘人倒一無所知,也沒留神摯友先生搗鬼。
我光注意着摯友先生,可沒留意其中還有我的頂頭上司。雪公子穿着黑色的大衣,雙手插在口袋裡,最後一個從車裡走出來。他眼神平靜的彷彿鏡面,在橙色街燈照耀下,閃現着紫羅蘭般的顏色。該死,這個協會的人一個比一個誘人,我彷彿成了社會上那些沉迷於男星的笨女人,面對這樣的場景,隨時會因激動而引發休克。
摯友先生小心翼翼的說:“我之前在開車的時候,遠遠似乎瞧見了一個女人的影子。“
雪公子問:“女人的影子?“
摯友先生恭恭敬敬的回答:“是的,但在夜空中一閃而過,我沒有看清楚,但她穿着紅色的大衣,似乎。。。。“
雪公子感嘆道:“就像秋風一樣悽美,不是嗎?“他往前走幾步,說:“這些沙巴特的小嘍嘍,剛格爾族系的野獸們,這些不懂得詩歌、畫作與音樂的蛆蟲,他們的存在簡直玷污了血族的名聲,但他們的死亡卻是如此美麗。尤其是這一位。。。。。“他走到血面具最後的獵物身邊,看着那散落的臟器,說:“有些像是血腥玫瑰的手法,你們覺得呢嗎?“
摯友先生不吭聲,他似乎是四人當中地位最底下的人,因爲是他開車而來的。
一個膚色雪白的長髮外國女孩兒走到零落的碎肉旁,我眯着眼睛看了看她,呼吸又再一次凝固住了,她的容貌彷彿滴水的朝花,彷彿罕見的夜卉,彷彿湖邊的仙子,彷彿樹林中的妖精,彷彿美神維納斯那樣,充斥着清純與誘·惑、柔弱與剛強,如同幼女般惹人憐愛,但我卻察覺到一股凜然難犯的威嚴。
她蹲下來,用流利的中文對王子說:“緹豐,我覺得也不像是新來的人做的。血腥玫瑰的巢穴,似乎就在附近。傳說曾經有好幾人在這兒目睹到她。這顯然是血腥玫瑰的手法。“
一位披頭散髮的老外聞言走了上來,他戴着墨鏡,一張臉非常年輕,他用彆扭的中文說:“很難想象。。。。。。新的人能夠殺死五個血族,雖然是小的。。。。小的壞蛋,但對於新的人來說。。。。新的人來說,可能性很小,很小。“
女孩兒又說:“我仔細查看過血尼姑的切口,她是被無比鋒銳的刀刃斬斷了頭顱。而且一擊就中,沒有絲毫反抗的餘地。事後,她的屍體很快就被人處理了,我們甚至沒來得及尾隨。更何況,那個新人一點兒傷都沒受,桑樹並不好對付,至少對於初出茅廬的獵人來說,整件事都不真實。“
雪公子靜靜的站了一會兒,似乎在研究街燈,或者像我一樣發呆,他問:“你認爲是血腥玫瑰下的手?桑樹可是她的朋友,她的得力助手。“
女孩兒又說:“她們鬧翻了,桑樹很難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她是末卡維族的人,血腥玫瑰也許對她感到了厭煩。“她略略沉思,又說:“血腥玫瑰讓那個新人帶着頭顱來領賞,也許是派來了間諜,也許是作爲和平的使者,我曾經見過那個新人與保安們動手的監控錄像,他動作別扭而笨拙,並非血族,但有些小聰明,拳頭很有分量。他做不到眼前的殺戮,這一點我深信不疑。“
註釋
剛格爾族系——十三大血族族系之一,剛格爾身軀中具備狼人的血液,因而有時能變幻形態,成爲烏鴉、老鼠或狼形的血族。他們厭惡都市的生活,更向往生活在山林和野外之中。他們居無定所,四處漂泊,往往如狼人一般對着圓月高歌。當剛格爾族獸化的時候,他們會顯示出極端的力量,但也會喪失一部分理性,同時在身上長時間留下野獸的痕跡,這些負面效應會隨着時間的消逝而消去。
剛格爾族係爲卡瑪利拉黨的成員,但偶爾有成員加入薩巴特。
末卡維族系——十三大血族族系之一,末卡維的血統中似乎帶有難以磨滅的瘋狂,以至於他們都是羣難以控制的怪人。他們言語紊亂,思路跳躍,精神不穩定,常常做出驚人的舉動。但他們也往往具備先知一般的直覺,擁有蠱惑人心的煽動力,他們的法力和煽動力受到血族長老會的青睞,並被血族的王子所重用。
末卡維族系是卡瑪利拉黨的成員。
末卡維——末卡維本人是十三位元祖之一,創造末卡維族系的人。他無疑是一個精神不穩定的血族神祗,是十三位元祖中最古老和瘋狂的傢伙。他的瘋狂讓他能夠輕易看破虛幻僞飾,直抵事物的本質,從而獲取真相。但即便如此,他也往往裝作不知。末卡維族系認爲,這世界存在着一張瘋狂網絡,所有發了瘋的血族都能夠藉此而將相互聯繫在一塊兒,而組成這張網絡的,正是末卡維本人強大的精神。
末卡維與其餘所有洪水先民一樣,似乎已經不在凡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