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柔軟的身體撞在我身上,推着我摔倒在地的時候,我陡然察覺到:她長得挺好看的。
不,千萬不要誤會,我並非急色之徒,也非登徒浪子,在我二十多年的生命中,我不曾真正擁抱過任何令人愛憐的女人。事實上,我與肥胖的女房東之間那段荒唐的交易,是我至今爲止與女人唯一的交·合。
此刻,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神、秀氣的鼻樑、血紅的小嘴、精緻的尖牙、急切的表情,還有那幾乎剃成禿頂的髮型,我的心情如此複雜,幾乎難以表述。
她的胸脯貼在了我瘦弱的胸膛上,微妙的觸感頃刻間驅散了我心中的恐懼,我深情的望着她,身軀各處燥熱,大腦發出指令,讓我的某個部位變得堅硬異常,嚴陣以待,迎接那不可避免的接觸。
她嘶吼一聲,狠狠咬在我脖子上,像狼犬那樣扭頭撕扯,喉嚨荷荷作響,這不是文明人應該有的禮儀,至少對於一位淑女而言,真是令人失望。
她咬了半天,只在我脖子上留下兩個淺淺的咬痕,這讓她有些詫異。她擡起頭,用困惑的眼神看着我,我還以一個微笑,但很快就後悔起來——我笑起來很難看,太瘦的人笑起來都很難看,所以別人都說胖笑胖笑,胖了的人,笑起來比較可愛。消瘦的人則不然,沒人喜歡看到鬣狗發笑,這道理是一樣的。
她發出短促的叫聲,驚聲喊道:“怎麼回事?你的脖子怎麼。。。。。怎麼硬的像石頭一樣?“
這自然是我研究的成果,大腦自我認知的奇效,我勉強坐起,正想向她解釋,可突然之間,我覺得胃酸翻滾,之前吸食迷藥的興奮感已經退去,曾經嘗過的甜頭開始催債,我啊嗚一口,胃裡吃過的大排面從嘴裡噴了出來,就像是下水道的污水漫上街頭一般,淋了她滿頭滿臉。
氣味令人作嘔,那是胃酸和*蛋白質的味道,她怒吼起來,朝後退開。我朝她看了一眼,莫名的憂愁縈繞心頭——啊,大排還沒有消化,我的胡亂指揮反而減少了營養的吸收,真是不幸,我得重新整理控制胃部的語言了。
她氣昏了頭,手指甲驟然伸長,彷彿從指尖噴涌出血液一樣,又像是貓科動物的爪子。我覺得還是離她遠一些比較好,於是我爬起身,繞着垃圾堆跑了半圈,一邊跑,一邊在想:她能控制手指甲增長的速度,這倒是蠻有意思的課題,等我研究完胃部功能之後,我也許該延後夢境分析的部分,跳到器官生長的段落。
她猛然一躍,跳過十米的距離,手爪閃着紅光,直接衝我臉上抓來,我忙亂一躲,她手指甲刺入牆壁,將紅磚牆刺出五個小洞。
我看傻了眼——她這招倒挺有新意,我也許該研究指甲的硬化?天哪,課題實在太多,我幾乎忙不過來。我原本預計至少還需要三年的時間,我才能完成我的語言。但現在看來,我實在太樂觀了。
她拔出手掌,像毒蛇一樣發出嘶嘶的威脅聲,我弄不明白她想要做什麼。難道她想要吃了我嗎?真是令人榮幸,向我這樣骨瘦如柴的人,居然也有人垂涎我身上的肉?而且是像她這樣漂亮的女人。
但我不打算讓她得逞,我得想辦法保護自己。我朝四周看了看,發現地上有一塊挺重的石頭,大約有我的臉那麼大,我力氣不大,但應該搬得動。我彎下腰,將它拾了起來。誰知在我瞎折騰的時候,她已經悄無聲息的來到我身前,一腳踢飛了我的石頭,我心目中的石中劍,我的救命稻草。
她喊道:“死吧,死吧!噁心的傢伙。“
我鬱悶至極,恨不得狠狠撞牆,她說話可真傷人,雖然說得不錯,但她多少得委婉一些,稍稍照顧我這樣人生輸家脆弱的心裡。
我退開幾步,擡起右手,嘴巴貼近手掌,大聲說:“此乃非金非銀者也,天地正氣之匯,雖血肉之軀,豈遜於刀劍斧鉞?“
她見狀有些發呆,大約一秒鐘之後,笑了起來,說:“你是個瘋子嗎?但我管不着,你還是得死。“
她似乎忌諱我脖子太硬,爪子抓向我的下·體,牙齒同時朝我腦袋咬來,我想要去撿那石頭,她似乎有所提防,身子微側,調整了奔跑的方向,但我其實不想撿那石頭,這不過是古人的智慧,聲東擊西的伎倆,我見她靠近,隨手一揮,手掌像一柄刀一樣,砍中了她的脖子。
我似乎做的有些過頭了。
她連喊叫都來不及,鮮血像摔落的番茄般炸裂開來,整個腦袋被我的手掌像切豆腐般斬斷,在地上滾了滾,發出沉悶的聲音,掉落在一旁,恰好端正的立在地上——這切口真是平整,就像是進口的鋒銳菜刀切出來的一樣。
我被鮮血淋了滿身,真是天大的不幸,除了這套行頭,我只剩下一件背心和短褲了。這大冷秋天的,我要穿着那套衣物上街,準被人以爲是出來賣·身的鴨子。
我蹲在地上,看着她的腦袋,她似乎還沒嚥氣,眼珠轉動,緊緊盯着我看,過了好一會兒纔算徹底歇氣,這一過程大約持續了五分鐘。由於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景象,我吃不準這是否乃普遍的真理。我看了看手掌,心想:也許硬的過頭了,如果我的手僅僅只有榔頭般堅硬,也許我們還能聊一會兒,探討一下彼此研究的心得呢。
她顯然也是一位語言研究者。。。。。或者是類似的東西。這讓我既感到高興,又有些難過,因爲這不再是我獨創的寶貴知識了,我原本以爲我是位挑戰常理、獨行於世的隱者,但她的出現,讓我的自豪感大打折扣。
也不知我腦子裡在想些什麼,我突然伸手撈起她的頭顱,揣在胸前,仔細端詳,走到陋巷口子,朝外緊張的打探。
這會兒大概已經是凌晨兩點多了,所有人幾乎都睡得彷彿死豬一樣。天空呈現出朦朧的黑色,路燈孤零零的立在街邊,寒風吹拂,捲起地上落葉,讓人感到清醒,又讓人有些疲倦。
有人看到了我,但估計沒看清我狼狽的模樣,因爲他們麻木不仁的走着,不僅沒露出半點驚慌,甚至呈現出昏昏欲睡的懶樣。
我擡頭望天,觀星定位,頃刻間八卦五行,陰陽乾坤皆在我心。我弄清楚家中方位,急匆匆的穿街繞巷,猶如逃犯一般灰溜溜的離開了。
這小區真是糟糕,門口保安呼呼大睡,別說是我,就算是地震也吵不醒他。更令人感到不安全的是,這小區連半個攝像頭都沒有,因而小偷猖獗,惡作劇不斷。我曾經用車鑰匙劃遍小區違章停放的車輛,一時威風凜凜,弄得人心惶惶,卻始終沒人發覺。
樓道幽暗寂靜,只聽到遠處傳來古怪鳥叫聲,我推開房門,站在門口胡思亂想,但很快就收攝了心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研究我的語言需要絕對的冷靜,近乎於麻木,因此我總能在短時間內驅逐雜念。
我不能生氣,不能恐懼,不能沮喪,不能激動,至少不能長時間這樣失態。也許我顯得有些死氣沉沉,但沒法子,什麼事總是有利有弊的。
我看了一眼手中的頭顱,放在鼻子旁邊聞了聞,一下子嚇丟了魂。那些冷靜的自我抑制,那些驅散雜念的種種方法,在頃刻間被我拋到了九霄雲外。殘酷的事實無比真切的呈現在我面前,讓我嚇破了膽,讓我無法遏制的發抖起來,就好像吸了一噸的迷·幻·藥一般。
我蜷縮起身子,坐在頭顱之前,喃喃的喊道:“我殺人了,我殺人了!天哪,天哪!這不是幻覺。。。。。幻覺。“
這樣失魂落魄不過是一分鐘的事,我剎那間便沉着冷靜,有如當衆撒謊的政客。我想:那女的本身就是殺人犯,而且還吃了人,只怕也是磕了藥的毒蟲。這一點上,我非常同情她,甚至有些敬佩她。但現在真正麻煩的是,我把她的頭給帶回來了,如果我不這麼做,也許警察調查起來,會認爲是兩人互相殘殺導致的後果,那可就沒我什麼事兒了。
噢,警察會這麼做的,因爲他們所追尋的往往不是事情的真相,而是太平的收場。
我是個傻瓜,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
但反過來想,懷裡抱着個女人的頭顱,冷靜的走過大約兩公里的夜路,這舉動真的很有氣派,不是嗎?
我將衣服塞進洗衣機,反覆漂洗,確信上面沒有血跡了。至於那頭顱,那頭顱。。。。。。。
我拉開冰箱的門,望着空空如也的隔層,那份悲慟自憐的心情,真是令人難以描述。當頭顱進入其中的時候,我欣慰的想——這麼看起來可順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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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然時常昏頭昏腦,可其實本質上卻是個冷靜沉着的人,比如說,在回來的路上,我非常注意這頭顱有沒有滴血,以免化作一條痕跡,直接引火燒身,幸運的是,她非常配合,沒有給我製造太多的麻煩。
我還注意到,我的皮膚上也全是血跡。
我本想衝個澡的,但轉念一想,這些血跡也是養分,也是能量,有人說血能補血,雖然我不太相信這等坊間傳言,但。。。。。但我確實需要好好補補了。
我對自己暗暗說:“肢體者,血脈之居所也,融而相合,合而若離,今有外來之血入體,便如女子嫁夫,當謹慎相待,不得倏忽。“
這語言太拗口了,當然我今後計劃將其簡化,不過凡事都得慢慢來,自我認知是個漫長的過程。總有一日,我將能把自己看的無比透徹,我將看穿自我的思維模式,我將親眼目睹邏輯的誕生和消亡,我能弄清楚每一個幻想的來龍去脈,我能誘騙着將我的大腦功能更有效的發揮出來。
不過到那時,我可能得把自己剃成光頭,在頭皮上抹些清涼油——那樣方便散熱。
我看着那女人原已經變得乾涸的鮮血又變得鮮活起來,而我的皮膚彷彿貪婪的獵食者,痛飲般將鮮血吸入了我的身體之中。
真是舒服,奇怪,就好像她全身心的抱住了我,用她的靈魂和愛意將我包圍。這溫暖的感覺令人回味無窮,觸動了我心靈深處的心絃,讓我止不住流下眼淚來。
悲哀,真是悲哀,我忘了問她的血型是什麼,也許會有排斥反應。我還沒發明抑制排斥反應的語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