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點的燈飛了很遠,漸漸地變成一個小小的光點,隨即消失不見。
喧囂散了,我從未想過這個年會這樣過,可真過起來,其實也就是這麼回事,除了夾在人羣裡孤獨。
初六開業,又是一番祭拜,帶着渾身煙燻的香味放了鞭炮,把燈亮起來,大門一開,音樂響起,又是新的一年。
陳銳把沈翊之前的辦公室給了我,沈翊之前換了地方,東西不多也沒有搬,只拿了一點用得到的材料。這樣,我第一天到這裡上班就什麼都沒有帶,需要做的事也沒有,在那裡一坐就是一天,裡面套間裡有牀,衣櫃裡掛了幾件西裝,處處打掃的一塵不染,就像我第一次到沈翊家裡感受到的那種氣氛一樣。站在這裡的窗邊往下看,整個城市都與在梨園看到的不同,不沾一分煙火氣。站在地獄邊緣,看什麼都像是仙境的謊言。
羅婧到這裡之後,給了我一份一二月的計劃表,寫着的全是百樂乾的正規生意,我問羅婧沈翊他們是不是也做這個,她搖了搖頭,緘口不語。
沈翊慢慢的很少回家,即使我們兩個現在在同一個地方,每天見面的機會也不多,陳銳一開始幾天還防着我,派人盯緊了。後來見沈翊的態度不冷不熱,索性也不再管我,知道我惹不出多大風浪來,就把我丟去聯繫酒水進貨。我變得跟王圳一樣,成了百樂的一個擺設,對他們的三角關係沒有任何影響,這對於任何人,包括我在內,都是一件好事。
沈翊派了人去盯着警局那邊的動靜,自己白天處理陳銳交代的事情,晚上就瞞着人出去找與mars和樂樂有關的線索,可幾日下來,一無所獲。
這天沈翊跟着陳銳出去應酬,很晚都沒有消息,我自己在家失眠,躺在牀上睡不着。這房子的隔音好,可不知道是不是我太過於神經質,凌晨的時候聽到外面有開門的動靜,隔了十來分鐘不見沈翊進來,爬起來打開門出去,趴在欄杆上往下看了眼,客廳裡沒人。
我披了件衣服到客廳裡,在桌上看到了一支錄音筆,旁邊放了個黑色的像芯片一樣的東西。
“怎麼還沒睡,吵醒你了?”沈翊過來把東西收起來,已經洗過澡換了衣服,身上有一股沐浴露的味道。
我搖了搖頭,說:“餓了,起來吃點夜宵。”
他沒有說話,芯片接了電腦,翻着裡面的東西。我看了一眼,沒有懂,問他:“你要不要也吃點東西?”
他搖了搖頭,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電腦裡的資料上,手指很快的敲擊着鍵盤,恐怕連我到底再問他什麼都不知道。我在廚房裡煮麪,不時地看他一眼,他喝過酒,微微蹙着眉,幾日的奔波下來,眼睛裡紅紅的,下眼瞼有很重的黑眼圈,怕犯困不肯吃藥,經常頭疼,cain也出現過,只有短短的幾十分鐘,便被他壓制下去。
爲這事我去找過徐醫生,也是在那時候得知了一個消息,謝文初瘋了。不,準確的說,是他再也不能做醫生了。徐醫生說,謝文初在回到醫院之後就一直心神不寧,自己毀壞名譽,給病人胡亂開藥,言語上對他們侮辱,還有幾次把去看病的女病人當成另外一個人,整日恍恍惚惚,被院長開除之後,聽護士說去了一個鎮子散心。那個鎮子就是我當初去尋找讓沈翊變化的答案的地方,硯青山下的那座小城。
我當時停了唏噓不已,謝文初也是個癡心的人,爲了徐婉寧,把自己的一生都搭了進去。他年紀已經不小,本來可以有很好的前途,或者還有機會去愛上另一個女孩兒,可在他決定要爲了自己心愛的人去傷害另一個人的時候,他就失去了這一切。
這些事情,我都還未與沈翊說過。
我回過神時,鍋已經開了,我想沈翊他們應酬吃不了多少東西,酒喝多了隔會兒吐一吐肚裡也沒東西了,就做了兩碗雲吞麪,拿高湯煮的,一煮開香味就彌散開。我折騰了有一陣兒時間,放了很多菜,伸手拿完的時候,一扭頭纔看到沈翊站在我身後靠着門檻兒抱臂看着我,倒是又把我嚇了一跳,“你怎麼走路沒聲兒?”
沈翊往我身後看一眼,輕飄飄的說:“餓了。”
我有些無奈,料定了他會這樣,把面盛出來,拿了兩雙筷子,只端了我那一碗,“你自己端出來。”
我話音剛落,兩個人對視上都愣了一愣,突兀的微微笑了一笑,卻又很快就消失。
三年前我們也是這樣,那時候他對我還沒有這麼坦誠,我對於百樂的認知,只停留在外界的傳言,心裡只有他和蘇娜那點糾葛。那次我給他做了碗麪,現在還是這樣,那時候他被停職,而我懷着孩子,不安的想着孩子生下來,他會怎麼對我。而時間到現在,與那時一樣的,就只剩了我身邊的豆包還在,還一如當年沒有過改變,趴在地上輕輕搖着尾巴。
我正吃着,沈翊忽然在我頭上碰了碰,束在腦後的頭髮散了,又留長的劉海落到了眼前。
“頭髮長了。”他若有所思的說。
我眼眶忽的一熱,頭低得更深,三年了,這是我答應給他的期限,而現在我們還在一起,經歷了人生的一個輪迴,好像把所有的事情都扯了回去,重頭再來一遍。
定了定,把一側的頭髮掖到耳後,說:“沒那麼長,要跟從前一樣,還要正經過些日子呢。”
沈翊嗯了聲,也拿起筷子挑了挑碗裡的面。
等吃完了夜宵,兩個人一塊兒去洗碗的時候,我把謝文初的事情告訴了他,他聽了也似有些悵然,說:“他也不容易,這些年把徐婉寧的下落變成了自己唯一的依靠,末了被人利用一場,到現在還不肯放下。”
他微微嘆了口氣,說:“不過他走了也好,再去那兒看看,就算斷不了念想,在那兒守一輩子,也比在這地方待着強,省了心裡總惦記着點什麼。”
我瞧着他,說:“你什麼時候這麼多情緒了,也愛絮叨了。”按照往常,你跟他說話,還不如去找豆包聊天,他只會讓人生氣,哪兒會想別人的感受。
沈翊怔了怔,後知後覺的搖頭,“不知道,可能終歸是年紀大一點,人沒那麼幹脆了。最近經歷了很多事,心裡想的也多了,過去不能理解的事,現在也好像懂了一點。”
他說着看了看我,眼神裡有一絲遺憾的神情,說:“有些感情經歷過了,這一輩子,就真的再也放不下。”
我沒有迴應,因爲不知道該怎麼說。當時年少,鮮衣怒馬,所有的青春和愛恨都放在了一個人身上,在面對其他的形色時,總會習慣性的對比,不管多少年,經歷多少摧殘,這個人,是忘不了的。這也是爲什麼,我在九年之後,還能那些人裡分辨出他的模樣,還會對他有所觸動,他在我生命裡留下的痕跡太深,這輩子是抹不平的。而我對沈翊來說,大概也是一種異樣生活的回憶。他沒有陪在身邊的家人,沒有能夠信任的朋友,沒有值得期待的未來,那段時間裡的快樂,於他而言,比對我們任何人都要更加珍貴。而我只不過是恰好路到了那段時光,做了裡面一個重要的人,每一次機遇都剛剛好,少了一點錯過。
我問起他拿回來的東西,沈翊說芯片是從賀晟手裡找來的,他之前跟mars打過照片,曾經給他們提供過一些消息,這裡是一部分記錄,他已經看過了,有用的東西整理了出來,是mars和賀晟他們的一個情報網,每一個消息的來源都記錄的清清楚楚。
我接過電腦來往下翻了翻,沒想到賀晟會與mars他們勾結一氣,不過想一想也合情合理,沈翊是蘇娜喜歡的人,而陳銳有過要把蘇娜嫁給他的意思,事情如果成了,他就可以少奮鬥很多年。這件事情最大的障礙在他的角度看來,就是沈翊,所以他巴不得沈翊快一點垮臺或者被人暗算死掉。這次的事情裡賀晟那夥人第一個被警察發現,雖然他沒有被抓,聽說人一聽到動靜就往棧橋邊跑,想要上船逃跑,但是一爆炸,對面的棧橋塌下來,一塊石頭砸在他身上,把腿給砸斷了。他現在還在醫院躺着,脖子也受了傷,陳銳也沒有去看過他,想也是又反悔打消了那個念頭,不再與他交好。
我翻着翻着,看到一個名字,頓時吃了一驚,指着上面轉頭看沈翊:“陳言邦?”
我打開那個文件,看到裡面他的名字是用了另一種顏色,那上面寫的從他那裡得到的信息是“714販毒槍擊案細節(部分缺失),參與人員資料,第二次處理結果。”
我不解,把疑惑的目光轉向沈翊,他解釋說:“陳言邦在案子調查時曾經寫過一份交代材料,上面寫的這些東西,現在都在警局的檔案室裡,就跟陳言邦的筆錄放在一起,這應該是從那裡得到的,陳言邦不會跟他們一夥,沒有理由。”
我點了點頭,說:“參與人員資料裡,會不會有你的檔案?你當時也是爲警察做事的,也還沒有用許立的名字,會不會有用?”
沈翊猶豫了一下,搖頭道:“阿巖說過,他取資料的時候紙張有二次裝訂的痕跡,可能被人取走了一部分。我在硯青山上做的那些事並不光彩,他們應該會盡力掩蓋,我的資料就算有,也不會留下給別人看,不然阿巖他們知道的不應該這麼少。”
我失落下去,想一想又說:“可是陳言邦跟賀晟他們沒有關係的話,他們要得到這些東西總也要有個渠道,警局裡,到底誰會幫他?”
沈翊看眼屏幕,我正打開一個全部情報人員的表格,他說:“我追問了賀晟很久,他一口咬定了給他提供信息的人只有這些,但重要的人基本都不在這裡面,比如他在我們身邊安插的那些眼線,連我抓到過的,這上面一個都沒有。這種事情不敢讓人知道,他也防着呢,現在弄不清陳銳的態度,我不能對他下狠手,可能問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