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翊見他進來愣了愣,狐疑的看了我一眼,不明白王圳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正要起身,王圳擺了擺手,“不舒服就別亂動,坐着。”
王圳在病房裡很快的掃了一眼,看到樂樂那些玩具的時候眉間微微皺了皺,拉開另一邊放着的一個從拿過來之後就沒動過的椅子坐下,雙腿疊在一起點了支菸,說道:“我今天過來沒別的意思,阿易,你的病情我不是查不到,但我不想,也沒必要知道那麼多,我尊重你的每一個選擇,也不會在你身上去強加什麼。交貨的時間快到了,我不管你上次說那話是什麼心思,我只問你這一次,你到底還能不能做?”
沈翊沒有立刻回答,他不知道另一個人格出現的時候說了什麼,而且,我也不知道,他對我說的那些話,是不是真心的想要脫身,如果是的話,那他就不應該再去做這一票,繼續往上爬。
王圳好像一直都有陳銳什麼把柄,他既然當着大家的面把話說了,就不會有問題,只要沈翊肯幹,在這次的交易結束之後,沈翊就能如願替代袁顥。
王圳此刻這樣問他,就是要他的自己的決心擺在明面上,看清自己的心意值不值得。
沈翊全沒有了過去的氣勢,像個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蔫的靠在那裡,從他的人格徹底失控醒過來之後,他就始終是這個樣子,好像精神上一下子被打垮了似的。
“三哥。”他終於開口,還是站了起來,說話有些有氣無力,幾不可聞道:“交易我會去,其他的……”
他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說:“我沒信心。”
我心裡狠狠一顫,他過去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他給人的感覺甚至是自信到狂妄,又用最好的結果去一點點證明他的信心不是空穴來風,可他現在卻說沒有信心。我見過他很多次受傷和變故,連他當初被冤枉羈押和mars那副很重要的畫都沒給他這麼大的打擊,我害怕,怕他心裡過分的自尊會讓他徹底的被自己奴役,更加走不出那片陰霾。
王圳抽着煙的動作停了下來,剩下的半截煙穩穩地夾在指尖,不久後半截也燃燒殆盡,菸灰彎彎的掛在上面,一粒都沒有掉落。
病房裡的氣氛驀地緊張了起來,我原本給王圳泡的茶水端在手裡,僵直的站在了原地不動。
我頭腦發懵的時候,王圳卻忽然冷笑了一聲,甩手把煙扔掉的同時,一腳踢倒了原本坐着的椅子,幾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沈翊的衣領,用了狠勁把他往牆上一撞,抵住了他的喉嚨,冷着臉重複的反問道:“沒信心?”
沈翊這幾日里人格變來變去,精力幾乎到了極限,此刻不僅沒有辦法避開,而且有些呼吸困難,眉間痛苦的蹙起,視線卻躲開不去看他,攥起的手也只是垂在身側,沒有任何反抗,也不再回答。
我看着沈翊,並不打算,也沒有理由去插手他們之間的事,因爲我隱隱覺得,王圳對沈翊而言,跟陳銳他們是不同的,他不會真的殺了沈翊。
王圳手背上的青筋幾乎全部暴了出來,人也冷下臉來,讓人看着恐怖,他的那些傳說的故事和曾經在南山館放的屍體,出獄時做的一系列的事,在這一瞬間一股腦兒的全都涌進了我的腦海中。
王圳對他的不言語沒有什麼表示,料到了似的,把他往一邊一扯摔在桌角,也什麼話都不說,拎起一邊的凳子擡手朝他身上砸了過去!
我嚇得捂住了嘴巴,看他手臂上的傷口又開始流血,卻連對自己的半點保護都沒有,跌在那個小小的角落裡,神情有些奇怪,猛地一下動作有一點像cain,但又沒有完全的變成他。
我亂了,呆呆的看這一幕,那個凳子時間很久了,被王圳一下砸在牆上,立刻四分五裂的撒開,變成了一堆木頭。沈翊被他硬拽起來,冷不防的一拳掄下去,便又跌回了那個逼仄的角落裡,一番毫無章法的亂打下來,彷彿已經剋制許久的怒氣全都發泄在了他身上。
沈翊嘴角全都是血,冷汗順着額角淌下來,竭力調整着自己的呼吸保持清醒。
王圳挑起一根木棍朝着他的腦袋砸下去,我再也看不下去剛要上前,沈翊才半夢半醒的擡手擋下了這一棍子,嘭的一聲悶響之後木棍斷成兩截落在地上,而王圳纔好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迴應一般,蹲在他面前,掐起他的下顎,垂下眼來看着他沉聲道:“沈易,你別以爲你這幾年幹了什麼事兒我就一點數都沒有,你跟過我兩年,這麼多年我教你的東西全都打算還回來是麼?”
“說話!”王圳提高了音量,臉色差到了極點。
沈翊勉強的喘勻了一口氣,咬緊牙關說:“沒有……”
王圳聽了他的回答怒意不減反增,冷聲道:“沒有?沒有你在這消沉給誰看?沈易,我不管你是什麼病,你就是明天馬上就死了,今天也得給我站直了再死。別跟我說什麼堅持不了沒信心,七年前我不是沒有提醒過你,你既然下了決心要幹這行,現在有天大的委屈難受也得自己咽回去,想哭滾回家躲起來哭去,別在這種事上給我丟人!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再疼也別在我面前疼,我不吃這一套!”
“三哥……”我忍不住上前一步,他卻對我比了一個阻攔的手勢不讓我再上前。
我焦急的攥着手指,看不到沈翊的表情,他只是側頭微微垂了下去,肩膀緩緩地起伏着。
王圳又撿了一根凳子腿上的木棍,握在了手裡,抵在沈翊的肩頭,冷靜了許多,面無表情的一字一頓道:“我再問你一件事,於軒那件事之後,你自己一個人在泰國,是不是主動去吸過毒?”
我渾身一震,看着沈翊,完全不敢相信他怎麼可能會自己去吸毒。
沈翊身體有一些顫抖,頭也不擡的說:“是。”
王圳冷冷的看他,眼神裡滿是不成器的痛心,又問道:“回來之後,你找人配了一種新藥來緩解發病的症狀和毒癮。因爲你戒不了,說以讓毒癮變成了藥物依賴,這就是你的戒毒方法,是不是?”
“是……”
沈翊話音剛落,王圳手裡的木棍扔在了地上,抓過他的頭髮往前一扯,讓他擡起頭來,後腦撞了牆上,那一刻他晃神了幾秒,眼神變了一瞬似的,定了定,王圳的語氣緩和了許多,開口道:“沈易,在這之前的這些都可以過去,但以後不管是毒還是藥,別再讓我知道你又碰了任何一種有成癮性的東西,再難熬也忍着。你記住了,這世上比你更難的人有的是,那都不是你的藉口。兩次的意外能原諒,兩次的墮落,別再讓我說,你自己動手。”
沈翊眼神閃爍了下,黯淡的應了聲,“我記住了。”
王圳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前對他說了一句:“別再讓我失望。”
他說完只是抹了抹手上的血,轉過身點了一支菸往外走,在路過我身邊時混着煙霧低聲叮囑我道:“好好照顧他,我欠你兩個人情。”
我茫茫然的纔剛反應過來,跑過去把沈翊扶了起來,他一起身就扶了扶額頭,眼睛微眯了一下,狀態很奇怪。我連忙讓他坐下來,他掙扎了一瞬,猛地擡頭看向已經走到門口的王圳,開口道:“三哥!”
王圳腳步一頓,沒有回頭。
沈翊眼眸裡滿是麻木,聲音喑啞道:“我能做,你相信我,我可以……”
王圳點了點頭,什麼話也沒說,叼着煙從病房裡出去。
門關上的那一刻,沈翊忽然捂着腹部彎下腰去,滿頭冷汗的趴到垃圾桶旁邊不斷地乾嘔起來,而我僵硬的站在原地,心裡空洞洞的一片,四壁全都是空蕩蕩的強,風一吹只有呼呼地迴音在響。
我忽然弄不明白,到底哪一句纔是他的真心話,他計劃的未來裡,到底有沒有我和樂樂。
在他的所謂事業也家庭裡,他選擇的,其實從來都不是我們。
我按了鈴,護士很快趕了過來,我沒有留下來陪他,出了門卻又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
趙老師抱着樂樂出來,我藏起手上沾到的血,笑着去對樂樂說話,他咿咿呀呀的回答我一句都沒有聽到,失聰了一樣。
我一整天都沒有再回到病房裡去,跟樂樂回了趟南山館,鬼使神差的收拾好了自己能隨時回家的行李,第二天徐醫生卻說沈翊一直昏迷不醒,原因不明。
我已經緩過神來了,問道:“是不是因爲他頭部受到的撞擊?”
王圳雖然看着是爲了他好,可下手也是真的狠,我幾次都差點以爲他真的要把沈翊給殺了。
徐醫生說:“不會,那都是外傷,我和趙老師都懷疑問題還是出在他自己身上,而且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很嚴重?”我站在病牀前看着上面躺着的人,發自心底的感受到了滿身疲累。
徐醫生在沈翊和王圳的關係上問了我幾句,然後說:“他在昨天你們都離開之後有過一次人格轉變,就是那次那個打傷了我們護士的人,但是出現的時間並不長,只有兩三分鐘左右,之後出現了另一個,時間太短,我沒辦法分辨是誰,但最後清醒的一個人是cain,同樣的,時間不到一分鐘,他就陷入了昏迷,一直到現在。我們懷疑王圳或者是他所說或所做的某一些事情觸動了他心理的某一個敏感的點,事情對他的刺激超出了他現在的承受範圍,而造成了精神上一定程度的崩潰,他深層意識裡在逃避,而且在主人格沉睡之後,沒有任何一個人格可以替他承受這一刺激,而造成了現在沒有任何一個人格來支配軀體的現象。如果他自己走不出來,可能我們很難有辦法去喚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