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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 我不想讓你走

228 我不想讓你走

沈翊的視線看向的是我的方向,卻沒有聚焦,所以顯得有些呆滯。

看不到外界的嘈雜,反而讓他也丟掉了那些浮躁和急切的功利,安靜中帶着鬱郁,對我而言,有種獨特的吸引。

他對我的話保持了沉默,我透過眼裡的霧看着他,一時失神,手裡的煙失了寵,獨自寂寂的燃燒着,速度緩慢,散出幽幽的苦味。

我指尖一抖,菸灰落在他臉上,我忙道歉,許是因爲神經有些麻木,感官沒有那麼靈敏,他沒有覺出發生什麼事,一臉的莫名其妙。

扔掉了菸蒂,我笑了下,引導着他調整了個姿勢,還是讓他在牀上躺下休息,把手的位置墊高了些,該用的藥還是得用。我跟他說他眼睛的情況,說到鍼灸,沈翊自己就認識一箇中醫,上次給我媽那個方子就是從他那裡開的。我撥了號碼,聯繫到了那位老先生。那位老醫生對他很喜歡的樣子,知道消息之後連忙說要趕過來看看情況,我也不知道這是哪裡,問了王圳纔給他地址。

沈翊說他第一次戒毒的時候身體很差,全靠這位醫生的湯藥補着才熬過來。我對於幫過他的人,心裡都有那麼些好感,與他第一面,彼此都對上了眼緣兒,不怕日後相處不好。

老醫生帶全了他行醫的那一套,來了之後看着沈翊就像在看自己的兒子一樣,心疼的不得了,沈翊在老人面前總是鋒芒盡斂的樣子,乖順的像個孩子似的,問什麼答什麼。

他們兩個診斷着病情,我邊豎耳聽着,邊收拾着東西,之後出去轉了一圈,從上面房間的窗子上拔了三根固定玻璃用的釘子,回去的時候拎了塊磚頭,正趕上老醫生拿了根針,正準備往沈翊腦袋上扎,回頭看我的眼神頓時打了個顫。我尷尬的對他笑了笑,把磚頭背在了身後,以示我沒有惡意。

我拉了條薄牀單,踩着桌子站的很高,疊了個紙塊在釘子後面,用磚頭把牀單釘在牆上。

沈翊很好奇,問我:“你在幹什麼?”

“釘個牆圍。”我說着,把牀單拉到另一頭,也砸好了又在中間也砸上枚釘子固定,下襬拉了拉,弄好了說:“這樣就不會一蹭一身白了。”

沈翊不太明白,大概自己在腦子裡想象了一下,似懂非懂的嗯了聲。

老醫生試着給他紮了針,說得先扎幾天看看效果才能說其他的,還看了他的手,說等拆了線能活動的時候,給他開幾味藥熬了來泡,能恢復的更快些。

這頭正說着,趙嘉齊把樂樂送了過來,還替王圳捎了個口信,說讓老醫生現在這裡住下,多少酬勞都可以。這種長輩是有傲氣的,他們有時候根本不在意錢,趙嘉齊這話說得讓他有些不高興,但爲了沈翊的治療,同意了他們的安排,就住在了隔壁,好方便沈翊有什麼狀況的話,我可以隨時去找他。

沈翊現在怎麼看都太過於落魄,趙嘉齊把樂樂和收拾好的行李交到我手上之後,對他什麼話都沒說,全當沒看到他,很快就走了。沈翊身上有時會有種變態的自尊心,他不喜歡任何人去窺探他落寞的那一面,他過去受傷,當着別人從來沒喊過一句疼,也不會在行動上對人認輸。他變成這樣,趙嘉齊的無視,此刻對於他而言,也許是一種尊重和維護。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這一點,趙嘉齊比誰都懂。

沈翊那張牀不大,我有摺疊牀,雙人的,能和樂樂一起睡,我把兩張牀對在一起,到一邊擦地,樂樂就在牀上爬,咿咿呀呀的出聲。

沈翊靜靜地聽着,拿樂樂的聲音當止痛劑。

我在屋裡消了遍毒,不時地擡頭看眼樂樂,他念叨着一些奇怪的話時,沈翊就會問我他在幹什麼,我就告訴他,想起一些故事,喋喋不休的說着樂樂的趣事。他對樂樂有很大的遺憾,作爲一個父親的幸福也很少享受過,我想過要再爲他生一個孩子,可計劃也總是趕不上變化快。

樂樂還是不管他叫爸爸,抱着自己的玩具咬着玩兒,我看眼時間,洗了把手,問沈翊:“你餓不餓?”

他搖頭,我摸了摸他的額頭,“再沒胃口也得吃一點,不然你沒力氣,還有的疼呢,忍一忍吧,你想吃什麼,我給你煮碗麪好不好?”

沈翊遲鈍的想了會兒,同意了,問我:“這裡有廚房嗎?”

我抓過勺子來敲了敲電磁爐上的鍋,笑着說:“有鍋有電就行了。”

我切了蔥花熗鍋,下了水煮開,麪條翻騰,想着上一次給他做面的情景。他好像只有在受了傷的時候纔會屬於我。

小屋子裡一股蔥香味,我盛了面放到桌上,一回頭看到一個黑色的影子嗖的跑過去,嚇了一跳,反應過來才明白那是隻老鼠,彆扭了一把,本來有點餓的,也給嚇飽了。

我在沈翊身後墊了牀被子,看到他衣服上那塊白了,從行李箱拿了個件寬鬆的家居服打算給他換了,解了釦子,他抿了抿嘴角,還躲了一下。我瞧着他的表情,調笑道:“你身上我哪兒沒碰過,還害羞了,以前也沒見你臉皮這麼薄。”

他沒吭聲,眉間挑了挑。我小心的避着他的手給他換上乾淨衣服,坐在他身邊把筷子插進碗裡轉了轉挑起一坨來,吹涼了端着碗放到他嘴邊,喂樂樂那樣,對他說:“來,張嘴,啊——”

沈翊愣了愣,麪條貼到他脣邊,他張開嘴低頭吃一口,比樂樂聽話。

我自認手藝還不錯,但他吃起來可能沒什麼味道,懨懨的,幾口之後就有一點難以下嚥的感覺。我覺察到他的異樣,忙拿了個盆放在下面,他趴在我臂彎裡,吐得臉色發青。我拍着他背,等他好點倒了杯水漱漱口,沈翊緩過口氣來,說:“再來吧。”

我不解,他解釋說:“吐幾次,胃裡有點東西,適應就好了。”

我攬着他,懂他的意思,我懷樂樂後期的時候,也吐,特別餓也吃不進東西,但我知道他也餓啊,我怎麼着也不能虧着肚裡的寶寶,就使勁兒吃,就怕他營養不夠,可那種感覺挺難受的,現在想想不覺得,當時抱着飯碗都哭。

我說:“不着急,慢慢來,你這纔剛開始。”

沈翊默然,過了幾秒說:“我總不能一直這樣,外面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我笑話,我必須早點回去才能守住現在的一切,我在陳銳身邊這麼多年,在這個時候出差錯放棄,我不甘心。”

站得越高的人越接受不了失去,因爲往往摔下來會比別人更慘。

“爲什麼這麼着急?”我看着他,說:“你的手肯定不能恢復到跟從前一模一樣,可能連槍的後坐力都承受不了,更不要提你用刀那些技巧,靈活度肯定會下降。你現在眼睛也看不到,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好,就算你回去了又能怎麼樣?”

“我在百樂不是全靠武力,就算我人廢了癱了,我也有能立足的辦法。”他聲音淡淡的,說:“樊明他們也受了傷,我回不去,他們就是一個死。相反的,如果我能在下一次與bill和吳朗交易之前回去,那失去一切的人就會變成袁顥,就算他有人擁護,可這種暴亂,一次也就到頂了,人情總贏不過利益。”

我把面放到他面前,重新喂他吃,吐了就再盛,看他胃裡直抽搐,觸手摸到嶙峋的肋骨,直接把他扔在了一邊,不知道哪來的火氣,說:“你愛怎麼樣怎麼樣,我不伺候了!”

我說完抱起樂樂,轉頭從樓梯上出去,真的一點都不想在這裡待了。

外面天氣微涼,空氣裡瀰漫着腐朽,一個小孩兒跑過來撞到我身上,他媽媽很快趕過來把他拉走,防範的看了我一眼,那家的男人出來接他們娘倆,擁着鑽進棚子裡,念念叨叨的罵着小孩兒不聽話。

我抱着樂樂在周圍轉了一圈,心情平靜下來,又折返回去,昏暗的燈光下,沈翊自己無助的坐在那裡,試圖動一動自己的手,結果自然是失敗,失落的低着頭。

我站在樓梯那裡看了他好一會兒,還是回到了他身邊。

他想說什麼的,我兌了一杯葡萄糖水放在他嘴邊,在他的茫然中擡了擡他的頭,硬灌了下去。沈翊自己本身就心虛,再加上他現在這樣也確實是麻煩,自理都做不到,幾天下來,他事事都小心翼翼,什麼都不敢再言,更多的就是躺在牀上發呆,有什麼能忍就忍了,我不知道就不告訴我。老醫生每天都給他扎幾針,但好像並沒有什麼效果,他還是看不到,睡着的時候總是做惡夢,我晚上就沒有一晚睡過安生覺。

我給他掛了瓶藥水補充能量,藥是讓王圳送來的,我看沈翊也睡着了似的,估摸着時間,定了個提前半小時的鬧鐘,自己也趴在牀邊哄着樂樂迷糊了一覺。結果睜開眼的時候,管子裡變成了紅色的,擡頭看到回了不少血,而沈翊是醒着的,坐了起來不知道在想什麼,我的鬧鐘也被他給關了。

我連忙給他拔了針,憋着怒意問他:“你怎麼不叫我?”

“嗯?”他迷迷糊糊的回過神來,我反應過來他看不到,說:“你怎麼把我鬧鐘關了,都回血了。”

他垂了垂眼瞼,好一會兒才說:“你這幾天都沒睡好,我想……”

他話說到一半,好像覺得他關了我的鬧鐘就是錯了,又不想解釋了似的,說:“對不起。”

我眼裡酸酸的,又氣又急,說:“傻不傻啊你。”

他小聲說了句什麼,我沒聽清,再問他卻不說了,我不依不饒的纏着他,到最後糾纏的煩了,他眼眶紅紅的轉過頭去,壓抑着說:“我不想讓你走!我現在什麼都做不了,我不想惹你生氣,我怕你又像上次那樣離開我。我知道我自私,什麼都不好,我應該放你離開。可我不想再一個人,我熬不下去,我每天都覺得自己快死了,睜開眼什麼都看不到,所有人都想讓我死,只有你還希望我活着。我以爲,只要我少給你添點麻煩,你就會留下來,是你讓我覺得,我活着……還有一點屬於自己的意義。”

我愣愣的,良久,坐過去抱住了他,他把臉埋進我的臂膀,我撫着他的背,脖頸間感覺到了一絲微薄的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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