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煜現今這個樣子,許是沒辦法回家過年了,我也不敢回去,只給家裡打過幾個電話,都沒有人接,換了陳燦的號碼,一接起來知道是我,立刻又掛掉,好像真的再也不想見我。
我不知該如何告訴他們,我已經離婚的事,是不是當爸爸知道我跟沈易分開了之後,就會重新接受我是他的女兒,可那總讓我心裡怪怪的,怎麼也不是滋味。
馮思晗的媽媽從給了錢之後,就再也沒有鬧過,年關前幾天也沒有打過一個電話讓我把她女兒送回去,倒是他的父親問過我一次,問她在這邊好不好,我讓馮思晗跟他聊了一會兒,最後她告訴我說,自己今年留在這裡,陪喬煜。
她說這話的時候,喬煜正在一邊給豆包餵食,聽到她要留下來,擡了擡頭,只是帶點苦澀的微微笑着,沒有多言。
馮思晗這個小女孩兒又打破了我心中對她的認知,她真的要比我以爲的堅強許多,也有自己的堅持,有時很倔強,也難怪喬煜會喜歡她。
本來她留在這邊,我一個人就能養着他們,可馮思晗總是不太好意思的樣子,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自己在家門口附近找了個給別人發試飲品的工作,工資一天一結,她穿了個機器貓的玩偶服,比別人多二十塊錢。喬煜有時候會拄着柺杖偷偷出去看看,躲的很遠,不讓他發現,因爲馮思晗出來工作是瞞着他的,只說是跟我一塊兒去診所幫忙的。
大年三十晚上,陳燦說過來的,我沒讓,他們倆幫我們夠多的了,大過年的,還是陪他老公家裡那邊更好。
我們仨貼好了對聯,在包餃子,馮思晗和麪,我剁了肉餡,喬煜在用一隻手試着慢悠悠的擀皮兒,歪歪扭扭的樣子,自己看着都想笑。樂樂坐在小沙發上咿咿呀呀的學着電視裡的人說話,馮思晗起了玩心,在他鼻子尖上蹭上了一小點麪粉,白了一點。
喬煜笑笑,也在馮思晗臉上抹了一道白,我看着他們兩個打情罵俏的樣子,心虛微微舒展,就在此時,看到他們兩個小情侶,齊刷刷的把目標對準了我,滿手的麪粉就要對我抹過來,我立馬擡起手防備,說:“我手上可都是油,你們誰敢過來,我就抹他一身。”
馮思晗的穿的是我過年纔給她買的新衣服,女孩子嘛,都是愛美的,就在猶豫。
喬煜朗聲笑着,抓起了一個麪糰遠距離砸在了我的腦門上,我抽抽嘴角,看它滾落在地上,髒了。
我正要說他幾句,看他的好久沒有像現在這麼開心的樣子,一時不忍,閉嘴看他笑着,自己也跟着笑起來。
拌餡兒的時候,我回頭髮現沒有醬油了,馮思晗說她去買,拿了錢套了件衣服出去了。
喬煜叮囑她慢一點,小心點,等她下了樓之後,還趴在窗戶邊上看着,嘴角的笑容漸漸磨平,消失不見。
我洗了把手,聽到他在對我說:“姐,我還能回學校嗎?”
我一怔,“怎麼了?”
喬煜斜了斜嘴角,靠在窗邊轉過身來笑着,“以前總拿叛逆當本事,現在想想其實特別傻。”
他眼眶有些紅,說:“我以前覺得,只要你的拳頭夠硬,別人就欺負不了你,在學校一聽到什麼不順心的,就跟人打架,打完還覺得自己特別爺們兒。我想保護小晗,就以爲只要把她從她後媽身邊帶走,她就會過得開心,我這個男朋友就做的好,卻從未想過我們逃出來之後該怎麼辦。我也想保護你和樂樂,可那時候我發現,我什麼本事都沒有,在成年人的世界裡,武力是最下等的方式,而我連這一點也做不到了,我只能給你添麻煩,讓你們都爲我擔心。”
他說:“那次,蔣揚的事情,他死了,其實我都知道。我問過沈易,他沒有對我隱瞞,還對我說,喬煜,別再讓你姐爲你給別人彎腰,你要真覺得自己長大了,就該學會自己低頭,惹了事兒就自己擔着,就算去下跪磕頭,你的脊樑骨也是直的。”
我心裡一沉,原來不是我們瞞着喬煜,是喬煜和沈易一塊兒瞞着我,他們兩個男人,早就達成了協定,教他學會什麼叫責任。
我看着喬煜那張被外面的煙火渲染的柔和的臉,輪廓依舊是那般模樣,眉眼間卻已改,隱了幾抹滄桑的味道,眼神不再如過去那份清澈,藏了歷經的世故和心事,卻含着笑意,嘴角輕揚。
他把目光投向我,讓我恍惚記起,沈易也喜歡像這樣靠在窗邊,也是這樣心事重重的樣子。
他們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在想些什麼呢?
喬煜問我:“你是不是在想他?”
我輕輕搖頭,他笑,也搖頭,說:“沈易跟我說過很多話,他不像你,他從來沒有把我當過一個孩子。有些東西我聽不懂,說他大道理太多,很乏味,他就跟我說,只要我經歷過,就一定會懂。我做過很多讓你和爸媽頭疼的事,說來也挺幼稚的,有時候也沒什麼理由,我就想讓你們多關心我一點,你們都很忙,我沒人說話,媽只會做菜,也聽不懂我在說什麼。爸呢,他那時候總是生病,你都去照顧他了,反正,一個人,也挺孤獨的,就像刷一刷存在感。我有事情想向你們傾訴了,可你們總把我當小孩兒,說你個小屁孩兒懂什麼。時間長了,我也不愛跟你們說,就想報復你們,看你們焦頭爛額的樣子,感覺特別爽。”
他說到這裡,好像在笑自己的幼稚,又說:“有一次我跟沈易說這些,他也沒笑話我,還說他小時候特別笨,連這種辦法都沒想出來,所以只能一個人待着,讓他覺得他爸媽都已經把他給忘了,直到後來有了弟弟纔想起他,把他帶回去之後,他纔開了一點竅,幹了件蠢事,就是不管他弟弟。後來他弟弟從牀上掉下來,摔得直哭,那他媽媽當然還是去看弟弟了,他還是沒有得到別人的注意,就只能妥協了,該怎麼過怎麼過,結果反而一家人很和諧。”
“你看他現在這麼精明,真沒想到他小時候也挺二的。”喬煜說。
我看着眼前的餃子餡,腦子裡想着沈易會用怎樣的語氣來說這些話,自己也笑了。
喬煜看了眼外面的煙火,語氣裡帶了一絲嘆息,“姐,我後悔了,在病房裡,我睜開眼睛看到小晗的那一刻,我就後悔了。我應該好好待她的,她是真心想跟我在一起的。好在我現在還有重來的機會,我還可以給他補償。我還想回去學點東西,等畢業了,也就成年了,到時候找份工作,我娶她,就算我暫時給不起婚禮,我也給他一份承諾,讓她能安心的等我。”
我心裡升起一股暖流,點了點頭,笑道:“這也是沈易告訴你的?”
喬煜挑了下眉,撇嘴看我,“哪兒啊,沈易又不是神,他說的話也有錯的時候,比如愛情,我現在覺得,他根本就不懂。”
喬煜緩緩地挪回來坐下,問我:“你還記得他那時候跟我說什麼?”
我一時沒想起來他說的是什麼,他自己先解答道:“他說我連累小晗吃苦受累,不是愛她,只是自私。”
我回憶了一下,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兒。
喬煜說起沈易,沒了他受傷前的那股子恨意,相反的表現的很淡,說:“我是自私,你跟着他,也過得不好,那他又是什麼呢,我是不是應該理解爲,他從來沒有愛過你?”
我啞然,喬煜接着說:“沈易他會那麼說,其實是因爲他根本不懂小晗。她是個特別缺乏安全感的女孩兒,我帶她離家出走,是我欠考慮,我承認,可我現在還記得我握住她手的時候,她臉上那個笑容。其實有的女孩兒根本不在乎她跟着你是不是吃苦受累,只要你對她的心是真的,她就算過得再難,也能笑得出來。像沈易說的,在自己沒有能力之前,就不要輕易許諾,這也許是他愛人的方式,可我一點都不贊同。諾言會讓人安心,也能給自己一個目標,你能看見它,然後兩個人一塊兒上前去達成,一路上就算有荊棘又能怎麼樣,我們都能看得見對方的付出,這隻會讓愛更堅固。如果按他說的,他一個人向前,在女孩兒甘願陪他的時候,只會因爲怕傷害而去傷害,那麼等他真的到了站在高處有能力的那天,他還想要那個女孩兒,回頭早就找不到了,沒人會在一次次被辜負之後,還站在那裡等你。”
喬煜說完又在擀着麪皮,好像什麼都沒有說過。我看着他低着頭認真於手下的樣子,四肢發寒,心裡卻又滾燙,萬種滋味,在馮思晗打開門回來的那一刻,化成一縷煙,融化在了微寒的空氣裡。
我接過她遞過來的醬油,拌好餡料,拿過去跟他們一塊兒把餃子包起來。
喬煜在馮思晗面前,表現的就像過去一樣,笑着與她說着話,沒有半分異樣。馮思晗在講她在樓下看到的一個大煙花,喬煜說以後給她放一個更大的,馮思晗就笑了,說她等着。
我們吃過飯,抱着樂樂一塊兒看春晚,我看眼外面的夜空,過年了,沈易應該回到b市了。不知道他會不會又像去年那樣,忙到一天都不吃東西,回到家裡,會不會有人給他煮一碗熱騰騰的水餃。還是他會跟他那幫兄弟在一起,在祠堂裡跨過這一年。
我收到了幾條短信,有趙嘉齊的,有周巖的,還有徐柔的,小劉也發了一條,全都是抓着尾巴來說聲新年快樂。
我讓喬煜和馮思晗睡了之後,收拾了東西,回到臥室,沒有開燈,洗完澡鑽進被窩裡,看着樂樂睡着了,才一一給他們回覆過去,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代表了所有想說的話。這一年不管經歷過什麼,終究都會變成過去,被扔進時間的長流中,最終緩緩忘記。
我好像真的脫離了那個混亂的圈子,平靜的過着一天天的日子,馮思晗過了十五要開學,就先一步回了家,喬煜只能把她送到樓下,兩個人說了些悄悄話,之後我把她送到機場,回來看到喬煜找出了自己學的專業的書在翻。
我會心笑笑,去診所上班,卻不想一進門,就在裡面看到了圍着圍裙在處理燙傷的蘇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