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吸出一口氣,疑惑道:“別人的人生?”
沈易擡了擡頭,呼出的氣息縈繞在我的脖頸間,細細的掠過我的肌膚,翻開一頁書頁,執筆在頁腳寫下一個字:翊。
他說:“從一個角度來說,我們交換了人生。”
我聽不懂,“什麼意思?”
“別問。”沈易勾起了我的好奇,卻只把話說到這裡,“或許你總有一天會知道,也或許你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喬綾,我是個自私的人,我把你拉進這趟渾水裡,但以後你要自己走出去,不該問的,不該記得的,全都忘掉。”
我回頭看他,眼神晦澀,“那你呢?留在這裡娶蘇娜?跟她糾纏一輩子?”
他沒說話。
我心裡顫了下,晃了下他的手,“你說話呀,沈易你跟她根本不會幸福,她的感情太偏激,佔有慾太強,你……”
我話沒說完被他一個眼神堵住了嘴。
他定定的看着我,說:“如果有選擇,我不會娶她。可如果沒有,我們這些人,也本來就不配得到幸福,她是,我也一樣。我們都是註定要下地獄的人,相互攜手的折磨,總好過遙遠相隔的痛苦。”
我愣了。
電腦裡傳來文件傳輸中的對話框消失,傳來叮的一聲。
我怔怔的起身,抱着豆包離開了書房。
這個我曾經以爲最好的男孩兒,早已剪掉了翅膀,把自己定義爲一個該下地獄的魔鬼。
百樂來了一場大換血,陳銳用最短的時間,最大幅度的壓縮着沈易的勢力,他的那幫兄弟都被分派到了各個不同的部門,換了新的大哥。隆升地產的股票一直在跌,與沈易交好的一位大董事,也大病了一場,病好之後把自己股份轉了三分之一給自己的兒子,投票選擇了一位年輕的代理總經理。
趙嘉齊打電話的頻率開始變少,對我說話時也吞吞吐吐,我假裝什麼聽出來,依舊當着一個稱職的垃圾桶。他想把這些瞞着,可總有人想要沈易知道,恨不得上門來彰顯自己的得意,叉腰看他的笑話。
沈易不再與我一起出門了,他每天晨練完就倒一杯熱水,握着杯子坐在臥室的窗邊,對着外面一看就是幾個小時,像在等待着什麼。
趙嘉齊說蘇娜被陳銳綁在家裡,限制了自由。陳銳想找醫生把她的臉儘可能的做回原來的樣子,蘇娜不願意,就鬧絕食,自殘,進了好幾次醫院,才逼得陳銳放棄。
週三艾米約我陪她去醫院,我換了衣服,看到沈易還坐在窗前發呆,那種落寞讓人不敢去看,我告訴他我要出門,他沒聽到。我輕手輕腳的把門帶上,拿了鑰匙打車去了醫院。
天涼了,我裹得像個企鵝,艾米卻還穿得很單薄,見我過去揮了揮手。
“喬姐,你這是怎麼了?”我一走進了,她有些驚訝的說:“臉色怎麼這麼差?”
我抹了把臉,搖搖頭,“沒事。”
艾米抿了下嘴角,問:“是因爲沈易吧。”
她說:“上一次輝子來找我時很開心,說以後不用再做假賬了,連我跟他提分開,他也當做我在跟他開玩笑,也沒有問我孩子的事,除了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他很少對我那麼溫柔過。我知道,這都是因爲沈易的停職,輝子還說,陳銳想把沈易弄進監獄。”
我的臉色瞬間變了,咬緊了牙關,勉強地說:“艾米我今天不能陪你了,我有些累了,想回家休息。”
“沒關係。”艾米揚一揚脣角,“喬姐你快去吧,我們改天再一起。”
我沒來得及回答他的話,就往樓下走,卻在那裡看到了拿着保溫桶的武亮,我下意識的躲開,在大廳的柱子後面發現趙嘉齊也躲在那裡,好些日子不見,他看起來很睏倦。
等武亮上了樓,我纔過去拍了拍趙嘉齊的肩膀,他站在那裡睡着了,被我一拍差一點摔倒,揉了揉眼睛詫異出聲:“嫂子?你怎麼在這?”
話問出口,他自己先想到了答案,含含糊糊的支吾幾聲,問我:“四哥怎麼沒陪你?他……還好吧?”
“不好。”我說的很直接。
趙嘉齊抽抽嘴角,“這聽起來很正常”
我問他:“你最近怎麼樣?”
趙嘉齊搖頭,“也不好,以前不覺得,剩下自己了才知道難。前兩天陪一個泰國佬,喝趴了三個兄弟,差點胃出血也沒談成,如果是四哥的話,一定有辦法。”
我說:“注意身體。”
趙嘉齊說:“四哥不在,手下的兄弟們很亂,陳銳把他們分開,就是爲了不讓他們鬧事,還給他們提高了做事的分成,拿錢收買人心。”
“陳銳要讓沈易坐牢是真的嗎?”我語氣變得急促,只要有沈易有一點把柄,彭錚那邊肯定不會放鬆。
趙嘉齊眉宇間添了抹憂愁,搖頭又點頭。
“到底是不是?”我問。
“我不知道,這個消息還不確定。”他說。
“那你到這來幹什麼?”
“送錢。”他簡短的回答,拍了拍自己手裡拿的紙包,解釋了一句說:“武亮的孩子在這裡住院。”
我不解的看着他,趙嘉齊帶着我找了個隱蔽的地方坐下,說:“幾年前刑警隊的副隊長應該是武亮,還有幾天就升隊長的時候,因爲涉嫌受賄被貶職到了華清。那時他的女兒得了地中海貧血,本來配型已經成功了,等當月一個大案子的獎金下來,就可以手術,結果受賄的事查出來,什麼都沒有了。牆倒衆人推,他女兒也就錯過了那次的骨髓移植,到現在沒有找到合適的。”
“所以他才那麼恨沈易。”我說,心裡空了一塊。
“嗯。”趙嘉齊垂下了頭,“但當時四哥剛出獄,要辦證件常往警局裡跑,熟了跟武亮還能搭上兩句話,他的女兒也很喜歡四哥,他們朋友之間還偶爾會送點禮物,四哥那次只是給了他幾盒煙抽,裡面的錢是孫同放的,他不知道。”
“什麼?”我一臉的震驚。武亮跟孫同在華清的時候,還曾經串通一氣試圖敲詐過我,看起來像是一夥的。
“那段時間四哥剛好跟了陳銳,我們有幾個人被警察抓了,武亮就認爲四哥是要他幫忙保人。”趙嘉齊的聲音裡帶着歉然,“後來警察也查過這個案子,證據不足就沒追究下去,但武亮當天就跟他翻了臉,反正說的話挺傷人的,四哥也不解釋,就那樣了。”
趙嘉齊頭低得更深了,說:“更可笑的是孫同這傢伙事後還打着要補償的旗號,跑去跟武亮做交易,跟他一塊兒訛詐其他人的賠償金,事後兩個人對半分。武亮爲了給女兒交住院費,就同意了,把自己的墮落也怪在四哥頭上,每次都說是四哥毀了他的人生。四哥卻還念着舊情,一直在以一個海外華僑的名義給他大筆數額的捐助,後來武亮死活不肯接受,他就讓我偷偷送現金,說是基金會的專項募捐款。”
我有點不能理解沈易,他沒做爲什麼要承認,他不欠任何人的,憑什麼幫別人的是他,被人恨的也是他。
“我不理解。”我直說了出來。
趙嘉齊點頭,“我也一樣,就算過去這麼長時間,也不能理解,我還想過把事情告訴武亮,可他不讓我提。”
趙嘉齊說:“其實我們一兵一匪本來就是死敵,幾個月的交情,他真沒必要。”
我默默,也許武亮對那時他來說,是唯一一個沒有利益牽扯,身份又幹乾淨淨的的朋友呢?他也會期待正常人的生活吧。
我們正說着,武亮打着電話,看着很高興的從樓上下來,一邊說着什麼,小跑着出了醫院門。
趙嘉齊站起來,說:“行了,他走了我就上去一趟了,嫂子你自己能回去嗎?”
我點頭,看他走了之後也出了院門,攔了輛車回家。
沈易拿了個球蹲在客廳跟豆包玩,跟我招呼了一聲,我沒理他,坐在沙發上看着他,想如果我是他,會怎麼做。可我想來想去,也覺得我會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武亮,不管武亮信不信,他可以不解釋,可不能連提都不提就吃啞巴虧啊。
豆包在他面前很歡快的搖着尾巴,我問他:“爲什麼它這麼喜歡你?跟我就不。”
沈易坐在地上,豆包撲過去,衝擊力挺大,差點把他壓倒。他笑着把豆包抱起來,隨口答道:“你不覺得我們很像嗎?”
我皺眉,“哪兒像了?”
沈易讓它坐在自己身邊,抱着他的身子拍了拍,情緒不顯於色,說:“飼主開心的時候,就逗逗它,獎賞它,作爲回報,它就要衝人搖搖尾巴。飼主厭惡了,就把它扔到一邊,恨不得踢得越遠越好,狠心一點的,就殺了吃狗肉。把命運握在另一個人手裡,不覺得沒意思嗎?”
“你這個比喻一點也不好。”我緊了緊肩膀,故作淡定的說:“我從來沒這樣想過,豆包也是我們的家人,你看,它不是挺開心麼。”
“那是因爲我現在心情很好。”沈易說:“你覺得我比喻的不對,那你想想你嫁給我的時候,還不是被我威脅的不敢反對,不敢跟我吵,順從的搖尾巴?”
我忽然覺得沈易怪怪的,靠在沙發上閉了閉眼睛。
門鈴響了,他指揮我,“去開。”
我剛站起來,渾身一陣不自然,打開門眼前就被出示了一張搜查令,跟着有幾個人進來開始翻東西。
我愕然看向沈易,他正把豆包放下,讓他回自己的窩,然後緩緩的走過來看着門外的警察。
武亮,徐柔,陳言邦。
徐柔見了他把搜查令收起來,冷冰冰的對他說:“沈易,我們現在懷疑你跟數月前碼頭的一起兇殺案有關,請你配合跟我們走一趟。”
沈易臉上還掛着一絲淺薄的笑意,把目光在她一邊的兩個人掃了一遍,很淡定。
“把他拷上。”陳言邦出聲,徐柔立刻上前把他的手反銬在身後。
武亮路過他冷哼一聲,也進門來搜,直到其他地方翻遍了,剩下書房鎖着,陳言邦瞥他一眼,說:“鑰匙呢?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