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未鎖,只是虛掩。
當我輕輕推開大門的時候,只見泥濘的地板上到處都是煙殼果皮,偌大的客廳中煙霧繚繞。家中一片混亂。
幾個中年男女正在那裡坐着低聲說話,一個看上去文質彬彬的人則是胸前掛黑坐在一張桌子後,翻着單薄的賬本看來看去,似乎有些無聊。
在客廳靠牆的一處。一張大大的黑白照已經裱框擺在那裡,兩邊輓聯直垂,一個骨灰盒停在相片前,被瓜果桃李環繞。
而就在靈臺右側。徐笑月正披麻戴孝跪在那裡,兩眼哭得紅腫,癡癡呆呆的落淚痛哭。讓我吃驚的是龍瑤居然也在,她身上也如同徐笑月一般披了孝衣跪在一旁,不停安撫着徐笑月。
小姨更是如同丟了魂一般,站在徐笑月的身後被人扶着、勸慰着,時不時捂着嘴撕心裂肺的嚎啕一聲,聽得讓人泣血。
“你好,你是葉山的?”正在我愣神的時候,一個有些發胖的中年人從沙發上站起來迎着我發問,我心中暗忖,這大概是喪禮總管之類的角色。
“侄兒!”我只說了兩個字便舉步向屋內走去。他聽得一愣神,不知道叨唸了一句什麼“居然還有親戚”,然後怪異的打量着我兩眼,再次開口道:“既然是親戚,那快快請進,請先奠禮然後上香吧。之後還請去內室休息。”
我點點頭看到小姨等人根本沒有注意到我的到來,徑直走到了奠禮臺前從桌子上取過一隻簽字筆,正要寫下自己的名字,突然發現這記賬本上只翻了兩頁,並且我前面一人的名字上居然是昨天的時間。我仔細看了一眼,一頁十五格,這第三頁只有六個名字。再次翻了一下賬本,看到第一個上禮名字上的日期是竟是大前天。
也就是說,我和家裡通電話第二日姨夫便故去了。然而三天之中,只有可憐的三十六個人來家裡看望或者上禮,人走茶涼,一至於斯麼
“你亂翻什麼,這是賬本不要亂動!”這時那個記賬人終於反應過來,輕斥一聲。一把從我手裡奪過本子,一臉不滿的瞪了我一眼。
也就在這個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驚呼,“富貴!?”
我慢慢的直起身子,轉頭看去,只見徐笑月正吃驚的看着我,她身邊的龍瑤也是,她們身後的小姨也一樣。
“我回來了。”我安靜的說了一聲,剛剛邁出一步,不想三女如同瘋了一般一下子向我衝了過來撲到我懷裡,幾乎將我撲倒。
三人絲毫沒有顧忌周圍驚詫的目光,圍着我死死的抱在一起,埋頭痛哭,那哭聲比剛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張開雙臂將三女摟在一起,一種難言的責任感沉沉的壓在心頭上。看來小姨說的沒錯,恐怕我現在就是這個家裡的主心骨了。
“好了,都別哭了,所有的事晚上再說,姨夫的事還沒完,別讓人看了笑話。”我張口勸慰一句,想讓三女先分開再說。
可三女根本就聽不進去,抱着我稀里嘩啦的哭個沒完。最後還是小姨先鬆開了手,抹了一把淚便又被扶着站在一旁。
“姐,照顧好自己,別病倒了,我想姨夫在天之靈也不希望看到你這個樣子。”我拍了拍姐姐的後背又轉頭看向龍瑤,只見她直勾勾的望着我,眼中既有哀傷,又有歡喜,看起來很複雜。
“瑤瑤,謝謝你。”我看着她身上的孝衣,將龍瑤摟在懷裡抱了一下便鬆開。
她似乎明白我的意思,點頭開口,聲音有些嘶啞:“這是我應該做的,你不在,我來替。”
我聽着她簡單的一句話,喉頭有些發緊。
她是在用行動告訴我一件事情,那就是鐵了心要跟我一輩子。此刻她已經將自己視爲我陳富貴的女人,要來替我分擔一些事情,而不再是卿卿我我的小戀愛。
我心中有些感動卻強壓下來,看着這冷清的祭奠開口問道:“姨夫的事晚上告訴我,我現在搞不懂爲什麼這裡這麼冷清。怎麼上禮的人才只有三十多人?”
徐笑月一聽這話,眼淚又吧嗒吧嗒落了下來。她張了張嘴輕聲道:“爸爸之前入獄便已經有很多人和他斷絕了來往,雖說他原來是公司的總會計師,也算得上位高權重。但人就是那樣現實,一看他出事便都不聞不問,之前天天前呼後擁;可入獄時都是避之不及,就和躲瘟疫一般。更別提爸爸他現在走了……那些人更是讓人齒冷!哪怕就算是上禮的,也有一大部分是還禮來,根本不是惦念着那份交情!”
她說完之後已經泣不成聲,我心中暗痛卻不好表現出來,只能勸慰了兩句讓龍瑤先扶他去休息。
我想了一下去問了小姨一聲,走到嶄新的臥室換上孝衣然後跪在了姐姐剛纔跪的那個位置。
農村裡重視紅白事,所以我看了不少。加之經歷過爺爺和父母的喪事,我對這個並不陌生。
這時剛纔在沙發上坐的幾人已經先行離去,偌大的家裡只剩下一個管賬的、一個總管和小姨的一個原同事,還有我們一家人,顯得十分冷清。
中午草草用過飯,我跪了整整一下午都沒有人來。看着照片中姨夫那尚未謀面的容顏,心中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要知道我只和他通過一次電話,他在電話裡叮囑了我兩件事,一是保護好小姨和月月,二是那把神秘的鑰匙。兩人之間根本談不上有什麼情感或者交情。我這一跪,說白了是爲小姨和徐笑月跪的。
想到這裡,我突然間有種感覺,就是姨夫上次那電話如同託孤一般。越想越像,到後來幾乎是肯定。
我現在還沒問姨夫去世的原因,但這裡面會不會有什麼貓膩?畢竟姨夫知道的很多,那文件,那鑰匙,每一件都是至關重要的東西。
等到晚十點,衆人用完晚餐散去。小姨見我又要去跪靈堂,她輕輕將我拉起說道:“富貴休息一下吧,我正好有事和你說。你已經跪了一天,你姨夫在天上也看到了,不需那麼嚴苛。”
我躑躅了一下,卻被她硬拽着走到她的大臥室裡。我看到龍瑤和徐笑月也在便頓時明白這是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說了。
小姨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道:“其實……我一直都沒有和你們說實情。之前我告訴月月說她爸是在監獄裡發了急病去世的。那不過是怕月月接受不了罷了,但當時的狀況卻是突然被監獄通知,你姨夫自殺身亡。然後我匆匆去看了一眼屍體,第二天再去便被火化了……”
“什麼!媽你爲什麼要騙我!爸……爸爸他怎麼會自殺!爸爸不是那樣的人!他和我說讓我等他回來的,他說了要看我完婚的,他說了要幫我看孩子……這是爲什麼啊!”徐笑月就和瘋了一般一下子坐了起來,連哭帶喊的衝着小姨發火。
我趕忙向一旁傻愣着的龍瑤眨眼示意安撫住她,現在不是哭鬧的時候。我要好好聽聽這裡面的事情。
小姨咬着嘴,雙手捂臉深吸一口氣繼續道:“富貴你應該記得之前你把卡給了我讓我去給你姨夫活動,當時用錢接觸到裡面的一個獄警說是幫打問下情況。後來一直沒信。直到你姨夫出事後我追着他問,又給了幾萬元,他才含含糊糊說這事兒和監獄長以及裡面的一個老大有關,並囑咐我不要再鬧,對我和家人沒好處。我這才明白裡面有蹊蹺,葉山他根本不是自殺的!”
說到這裡她也哭了起來,那最後一句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臉上露出了憤恨的表情。
我一邊伸手安撫小姨,一邊問道:“小姨,你不是去看過姨夫的屍體麼?沒有發現特別之處?他們第二天就把姨夫匆忙火化,這是違法的吧?裡面肯定有貓膩。”
小姨搖搖頭,抓着牀單的手開始用力。“當時去看時我肯定是十二分的仔細,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對的地方,只有那手腕上有一道被切開的裂口,他們說這是你姨夫弄碎了牙刷自己割的,等發展的時候已經晚了……”
“放他孃的屁!”我怒罵一聲繼續道:“小姨你沒有找一些上級部門反映這個情況?屍體就不該他們火化!”
“找了……沒用。互相推諉,然後讓等消息,恐怕想不了了之!”小姨說完一頭倒在牀上,捂着臉不知道在想什麼。
……一夜無眠,我幾乎沒有睡着。
及至第二天早上起牀守靈,稀稀拉拉的來了三四人上禮上香,沒有十分鐘便走了,似乎多說一句話都嫌浪費。
大概快要到十點的時候,門外突然喧譁起來。然後那聲音由外而內來到了家裡。
我奇怪的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身穿正裝夾克的男子在四五個警察的簇擁下走了進來。兩人擡着花圈,一人拎着果品,還有一人拿着一個信封站在一旁。
“你們怎麼來了!”小姨一看之下眼帶怒氣,語氣冷如九寒之冰。
“徐女士,請節哀。我們來遲了,本準備早早過來的,但無奈事物纏身不得空。直到今天才有時間過來專程祭奠。葉山之事我們都很遺憾,我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我謹代表我自己來看看你們,對了,這是我們監獄裡同志的一些心意,也算是我們對於葉山之事的遺憾和補償,還你收好。”其餘五人沒有說話,只有這個穿夾克,梳着很古板髮式的中年男子在滔滔不絕的說着。他說完折後將信封遞了過來,不算厚,看上去大概兩三千元。
“你們走!這裡不歡迎你們,葉山更不歡迎你們!誰稀罕你們的臭錢!你們什麼時候不把葉山真正的死因說清楚,我就和你們一直沒完!”小姨伸手指着這個中年人破口大罵。我一聽之下就明白,這恐怕是監獄那幫人。
“你!”中年男子眉頭皺起,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看起來被小姨說的有些下不來臺。“呵呵,我理解、我理解這錢請你一定收下。”中年男子勉強的笑了幾聲,伸手向身後警察擺了擺手示意不要激動。
我看了一眼慢慢轉到小姨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中年男子一眼,冷聲道:“我小姨太斯文,我現在只有一個字送你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