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病牀上的沐謹昱這會毫無聲息,根本聽不到穆影笙的話。
他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呼吸微弱不說。若不是有這微弱的呼吸,幾乎讓人以爲他是個死人。
穆影笙的聲音頓了一下,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聽到。我只想說一句。厲衍,就是你未來的女婿現在有危險。他中了那些怪物的毒。你應該知道吧?那些怪物,是你製造出來的。現在你的女婿爲你所害,你就沒有一點愧疚之心嗎?”
何止是厲衍?
“還有尹素素,朱安,冉爲。”穆影笙不知道另外兩個受傷的戰士叫什麼名字,可是她知道,他們現在都一樣的危險。
“他們現在都因爲你,因爲你製造出來的怪物中毒。厲衍到現在也沒有出來。我甚至不知道,他會不會變得跟那些怪物一樣。”
穆影笙的額角突突的跳。她很難受,非常的難受。
“教授,這些,都是因爲你。”
她突然彎下腰去,恨恨的瞪着牀上的男人。
“你還睡什麼?你快點起來。把一切都說清楚。那些怪物叫什麼,怎麼來的,有沒有解藥?”
沒有反應,她伸出手,按着那人的肩膀,不斷的搖晃。
“你說啊。那些怪物的解藥是什麼?你快醒來啊。你女婿在等你救命你知不知道?”
“你這個混蛋……”
那兩個字一出,穆影笙的手無力的鬆開,她往後退了一步,眼中隱約有淚光。
“你真的,是一個混蛋。”
生而不養,爲虎作倀。製造出那樣的怪物,害人害己。
“混蛋。”穆影笙又罵了一句,卻想不出更多的詞。她上前,瞪着那個男人。
只是罵了幾句,穆影笙卻感覺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她無力的垂下了肩膀,就這麼定定的盯着那個教授。
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或許很久,又或者很短。穆影笙已經把自己的情緒收拾好了。
她盯着牀上兀自昏迷的那人,心裡知道是一回事,可是真的生出些親近的念頭此時卻十分的膈應。
尤其是知道對方是這樣的人之後,越發後悔。若是她沒有去查過自己的身世,若是她沒有懷疑,若是之前她沒有想起來,現在只當這人是一個罪犯,多簡單?
穆影笙盯了半晌,又叫來了醫生重新問過,答案一樣。
除非病牀上的人自己恢復求生意志,不然,他極有可能醒不過來。
她心中極恨,卻不知道要恨什麼。轉身,去了外面。尹素素幾個傷比較輕的,都處理好了,這會已經轉到了普通病房裡進行進一步的觀察。
只一個厲衍,現在還在搶救。尚琪芮已經送完兩份血樣去檢查了,她看着穆影笙,面色有些不好。
“聽說之前有醫生出來拿了好多血袋進去,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穆影笙的心越發的揪緊,只恨不得能衝進手術室裡,親眼看一看厲衍的情況。
不等她有所反應,身後有動靜傳來,穆影笙轉過身,卻發現來的人,竟然是白嵐跟厲修平。
厲永德跟陳鳳瀾年紀大了,厲修平不讓他們過來,是以他們先來了。
厲修平跟白嵐走在前面。厲寒跟厲南秋跟在他們身後,再往後是幾個穿着軍裝的人,看起來像是厲修平的警衛員。
“伯父,伯母。”穆影笙看到是他們,第一時間迎上去,神情難掩自責。
白嵐自己是醫生,可是這會她完全失去一慣的冷靜。
“厲衍怎麼樣?到底是什麼情況?”
“厲衍還在搶救。你們怕是要等一會才能見到他。”
“我們接到電話說阿衍是中毒?中了什麼毒?”
“這事,說來有些複雜。”穆影笙三言兩語把自己之前跟厲衍的發現,到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包括後面的事。
“事情就是這樣。”
“那個教授呢?”厲修平神情凝重,穆影笙毫不懷疑,如果教授在這裡,厲修平會怎麼樣的發作。
“他還在昏迷。”穆影笙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愧疚:“我已經讓孫正去審問江興懷了。但是我估計他不會輕易說出來的。”
厲修平眯着眼睛:“那個江興懷在哪?”
“關起來了。”
“明白了。”厲修平點了點頭,轉身看了眼白嵐幾個:“你在這裡照顧厲衍。那邊的事,怕是要我來出面了。”
“你去吧。”白嵐雖然擔心,也知道自己在這方面幫不上忙:“不管怎麼樣,一定要問出解決的辦法。”
“知道。”
厲修平離開了,白嵐看着穆影笙:“你呢?你沒事吧?”
穆影笙搖了搖頭,正要說話,那邊醫生已經出來了。
看到外面聚集了這麼大一羣人一時有些呆滯,都不知道跟誰說厲衍的情況。
穆影笙第一時間衝了過去:“醫生,他怎麼樣?”
“情況很複雜。”醫生很頭痛,這麼多年,他第一次見過這樣的病歷:“我們以前也見過中毒的人,也見過中了蛇毒的人,但這種我真沒見過。”
“醫生,你只要告訴我,他有救嗎?”
“我們在盡力搶救,之前他因爲大量的運動,讓毒液滲到了肺部,除了肺之外,還有他的血也被毒液污染了。我們已經給他進行了換血手術。也控制了毒液繼續漫延。但是我們所有的搶救都是按着一般中毒的情況來處理的。所以現在他會怎麼樣,醒來後會是一個什麼情況,我們並不清楚。”
肩膀上的傷還在,那麼大一片黑色,總不見得把肉都挖掉吧。這種情況,他們真的是第一次見。
“醫生,你的意思是。他——”
“先看看他會不會醒吧。”醫生也沒處理過這樣的情況:“你們其實要慶幸,毒液並沒有到達頭部,不然的話就真的是迴天乏力了。”
“……”白嵐腳步一個踉蹌,差點就站不穩。厲南秋在後面扶了她一把。
穆影笙雙拳緊握,她快速的轉身,重新回到了沐謹昱所在的病房。
牀上的沐謹昱依然昏迷不醒,穆影笙看着那張臉,她雙手撐在病牀邊上,內心真的很想就這麼把這人拽起來,拽到厲衍的病牀前,讓他把厲衍身上的毒給解了。
手背的關節已經泛起了白。她不斷的深呼吸,最後拉過一張椅子,在病牀前坐下。
她看着那張消瘦的臉,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中一片絕然。
“教授,或許,我應該叫你一聲爸。”
“你知道嗎?我大概是三歲那年,知道了我不是我爸媽的孩子。”
“那年,我養父的朋友,送來一盒外國帶回來的巧克力。那個年代,這個東西不常見。我沒吃過,我要去拿,我的手被我養母拍開了。”
“她把那盒巧克力藏起來,後來我看到我妹妹,對,就是我養父母的養生女兒。她吃得嘴都黑了一圈。”
“我哭,我鬧,我也想要。我養母看着我說,你憑什麼跟妹妹搶?你又不是我生的。”
“我以爲我養母開玩笑,可是後來我才知道,那不是。”
“我奶奶,每次見到我,都要提醒我一次,我是我們家的累贅。”
“我養母,雖然沒有nuè dài我,可是她疼自己親生的孩子,無可厚厚。”
那些已經過去的事,她說得十分平靜,對她來說,那甚至是上輩子的事了。
“對了,我被收養,不光我養母跟奶奶不喜歡我。我姑姑也不喜歡我,所以,她定了一條十分惡毒的計策來對付我。”
“她讓我表姐在我喝的水裡下了藥,讓她的兒子,也就是我表哥來qiáng jiān我。我不從,他就要把我的腿捅傷。這樣我變成了殘疾,就只能跟他在一起了。你說惡毒不惡毒?”
“我不生氣不怨,是假的。”
“雖然我養父對我很好,可是每次這些人要害我的時候,我就在想,我的親生父母在哪?”
“他們爲什麼不要我?爲什麼會把我扔下?”
“我甚至還想過,你們是不是因爲重男輕女纔不要我的。”
“後來,我開始追查我的身世。”
上輩子是沒想過,這輩子機緣巧合。
“我是被我堂叔送到我養父手上的。他之前在京市工作,我就去京市查。”
穆影笙開始說起了所有她知道的事,包括她怎麼去京市調查,包括查到的線索。
她說得很慢,每說完一件事,她就去看一次牀上沐謹昱的表情,可是對方依然一次反應都沒有。
她的脣抿成一條直線,頓了頓神,她繼續說。從化工廠開始,說到趙有新說的他們所知道的事。
“那個時候,他提到一個教授。”
“我跟厲衍推測,這個教授,會不會是我的生父。”
“我一直在找你,也一直想挖出當年化工廠的秘密。直到現在,我見到了江興懷,見到了你,見到了那些怪物,聽到那些人叫你教授。”
“我知道,這個世界太大,不一定就有這樣的巧合。但是我還是想問你一句。”
越到後面,她的聲音越輕。
“教授,你是我父親嗎?你真的是我的親生父親嗎?如果是,請你醒來,看我一眼,告訴我,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家化工廠到底是怎麼回事,那些怪物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能嗎?你能給我一個答案嗎?教授?又或者——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