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韌正坐在房中批奏摺, 聽侍者來報顧墨歸來忙擱筆宣見。
“皇上,臣幸不辱命。”顧墨單膝跪地。
“已處理好了?”聽顧墨詳盡彙報了情況袁韌讚賞地點點頭,“能得愛卿是朕之榮幸。”
君臣二人就水患之事探討一番, 稍後袁韌毫無預兆地問道:“愛卿知道阿依莎已經走了吧?”
顧墨愣了一下, 不明對方爲何提起這個話題。
“如果朕沒記錯的話, 愛卿今年已及弱冠了吧……”
“是。”
袁韌沉吟半晌:“愛卿真的沒考慮過成家?”他頓了頓又說:“其實朕覺得……阿依莎這孩子不錯。”
……皇上這是在當說客?
不對呀, 先前她分明在大殿之上就拒絕了阿依莎, 而那時皇上也持默認態度啊,怎麼如今一回來就變卦了?
“皇上,臣與公主可爲朋友抑或知己, 唯獨情人萬萬不行。”顧墨眼神堅決。
袁韌內心很複雜,他明知道顧墨有一個死去的心上人, 卻還……可偏偏阿依莎臨走前哭着說次生非顧墨不嫁, 唉, 自己的臣子有這等魅力他不知該喜該憂。
“若無事請皇上允許微臣告退。”
顧墨維持着低頭的姿勢倒退出去,剛退到門口轉過身卻心中一跳, 因爲袁行祉不知從哪時起站在了門外。
兩個人默默對望了片刻,顧墨率先撤開視線離開,而袁行祉在她走後垂着腦袋不知在想些什麼。
“站在門外做什麼?”袁韌叫他。
袁行祉這纔有了反應,只是從始至終異常沉默。
“找朕有事?”
“父皇……”袁行祉抿了抿髮白的脣,喉嚨竟莫名有些堵, “兒臣……”
“……兒臣……”
袁韌等着他繼續往下說, 奈何良久都沒聽到迴音。
“你……”袁韌也察覺到自家兒子的不對勁, 不自覺皺緊了眉頭。
袁行祉閉着眼跪下去:“懇請父皇恩准兒臣不日離開冀城。”
“嘶……”袁韌吸一口氣, 微微納悶, “你封地上有事急着趕回去麼?”
袁行祉只固執地重複:“懇請父皇恩准。”
這些年輕人都是怎麼了,一個兩個的……袁韌無可奈何, 只得揮手作罷。
自打回來後顧墨除了忙公務一心一意陪伴在顧愈左右,縱然再抽不出空,每晚必定要去看顧愈,只要看到對方的睡顏,一整天的疲憊彷彿就能消除。
說來也怪,以前總擾自己的袁行祉和馮申像是約定好了一樣都不來煩她了,不過只要不影響她的生活那便隨他們的意。
這天她正在書房裡教顧愈寫書法,不經意擡頭就注意到岱容站在門口躊躇不前,看神情十分猶疑,她附耳對顧愈囑咐了幾句便舉步朝岱容走去。
“何事?”
“主子……”岱容壓低聲音,似是怕驚擾到了誰,“宣親王不日就要離城,皇上派人通知朝廷官員當日去送行。”
顧墨靜了一瞬,爾後問道:“什麼時候?”
“三日後。”
沉默頃刻間在空氣中瀰漫開來,顧墨張嘴想說什麼,卻終是無言。
“我知道了。”
她折回去繼續教顧愈握筆,卻沒想到顧愈倏然回過頭來:“大哥,你的手好涼……是剛纔在外面吹了風嗎?”
“……”
顧墨竟找不到說辭來應答,她衝顧愈笑笑:“不是。”然而再也說不出其他來。
因爲她無法對着那一雙清澈的眼眸說謊。
可究竟是如何,她也說不清楚。
這天來得很快,文武百官都聚集在城門口,當地百姓也因知道消息前來觀看,因此場面非常浩大。
袁行祉原想低調離開,孰料袁韌竟爲了這件事特意張貼皇榜昭告全城百姓,由此也能看出他對這個兒子的重視。
“父皇,兒臣走了。”袁行祉低聲道。
袁韌想來不喜在這種場合多說,他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叮囑他要好好治理封地。
“自己也要好好保重。”
袁行祉的封地距冀城很遠,他這個做父親的也不能徇私想召人回來就召人回來,這一次別離不知何時再能相見,一時間袁韌不禁有些感傷。
袁行祉默默點頭,隨後看向袁韌身後站着的文武百官:“今日麻煩各位前來送行,本王感激不盡。”
在場的大臣們都以爲自己眼花了,要不然怎麼會看見素來以冷麪著稱的宣親王臉上露出笑容來呢,可謂是冀城罕見奇觀之一啊。
袁行祉笑容極淡,他一一掃過對面的人,目光未有任何停頓,最後他臉上的笑漸漸斂去,面上歸於平靜。
“本王走了。”竟毫不拖泥帶水,一個人徑直登上馬車掀開簾子進了車廂。
車輪軲轆軲轆開始轉動,慢慢駛離衆人的視線,或許,這個多事之秋即將結束。
畢竟,你看那路邊的落葉都已堆積了厚厚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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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真的回覆了從前的兩點一線,顧墨整日就在皇宮與顧府之間往返,日子過得倒也平靜坦然。而且她也有了更充裕的時間來陪顧愈,每天看到對方的笑靨是她最大的滿足。
只除了一點。
她總是莫名其妙地想起那天在大殿門外撞見的袁行祉的目光。
其實也不是莫名其妙,只是夜深人靜時她偶爾會想起。
真的只是偶爾。
“聞君。”
對了,她感覺不對勁的還有馮申。
馮申有幾次曾提起過袁行祉,但都是不怎麼樂意的樣子,按理說袁行祉一走他應該更加高興纔是,不過現實……
“子重,你是不是……”顧墨猶豫。
“嗯,聞君?”馮申疑惑地注視着她,眼神從來都是溫柔且認真的,“怎麼了?”
顧墨索性將話問出了口:“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聞、聞君……”馮申似是慌了神,口齒都變得有些不清楚,“你、你怎麼突然……”
“……是不是有人告訴了你什麼?!”
彷彿是抓住了一個重點,馮申焦躁地緊盯顧墨,像是非常害怕從對方的嘴裡說出什麼令他承受不起的話。
顧墨搖搖頭,隨即眉也鎖起來:“你多慮了,我只是覺得你這段時間不太在狀態。”
不僅找她的次數大大減少,而且還有一個細節:以前他叫她音調都是上揚的,聽語氣就知道人是興致高昂的,可現在他叫她的字彷彿蘊着一種膽怯,具體的感覺她說不上來,總之肯定有什麼地方反常。
“是、是嗎?”馮申撓了撓後腦勺,笑笑,“可能是這段時間休息得不好吧,沒事沒事……”只是那笑容怎麼看怎麼勉強。
“對了,聞君,問你個事……”馮申故作無意地提起。
“嗯。”
“……你,會認爲我……很討厭嗎?”說到後面語氣不自覺低落,他不知道他整個人此刻就像一隻經不起風浪的小船,彷彿隨時會被大海的力量覆倒。
“沒有啊。”顧墨回答得很乾脆。
然而馮申並沒有如她所想的那樣很快恢復以往的笑容,他反倒不敢承受似的截斷她的話:“不不,聞君……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馮申睫毛微顫:“我、我以前總愛纏着你……總是霸佔你時間……總、總自以爲是地逗你開心……你……”他哽了一下:“……你,討厭我嗎?”
如果先前還是不確定,顧墨現在打賭絕對有問題。
“子重,你老實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在顧墨看來,馮申其實是個很單純的人,也很容易遭人騙,因此她不免有些擔憂。
“聞君……”馮申虛弱地露出一個笑容,“我沒事,別擔心。”
“……你還沒告訴我,你討不討厭我。”
顧墨不知道馮申是一個這樣執着於答案的人。
“聞君,你討厭我嗎?”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是或不是。
馮申從不願逼顧墨,他這個人就如一團火,熱情而有朝氣,可這團火在顧墨面前從來都是有所收斂的。
他有光,卻不刺眼,他有暖,卻不灼熱,總是恰到好處,不令人苦惱。
說到底,這是馮申特有的溫柔。
只對顧墨。
這樣的人,又怎麼會討厭得起來?
“聞君……你已經弱冠了……”馮申低聲說。
咦?
顧墨不由得狐疑,爲什麼最近大家都在提這件事,難道是哪裡不對?
“……那,你有沒有想過……”
馮申的聲音極低極小,似乎是不想讓人聽見一樣,顧墨只能湊近去。
“……娶……娶親……”亦或是他自己都不想聽見。
“我現在還不急。”顧墨答他。
她還要照顧顧愈,哪有心思考慮這些事,更何況……讓她用一個女子之身娶另一個女子?豈不白白耽誤人家。
但是馮申卻誤解了她的意思,現在不急,那……以後呢?他,終是要娶別人罷……也對,他怎會屬於自己……
儘管當今大家不排斥男風,但在他家,他的父母是決計不會允許的……
馮申不禁苦笑。
“聞君,那我,先回去了。”
看着對方略顯落寞的背影,顧墨認真地反省自己是否說錯了話。
……其實,她是真的珍惜這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