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晨光嚇得整個身體都往身後的牆上又縮了一下。
藍妮西婭也緊張的長大了藍色的大眼睛,緊緊的盯着那張懸浮在空中的邪惡的手。
墨綠色的枯骨手消失了,接着空中出現了銀色微塵。
藍妮西婭愣了一下,接着連忙從地上站了起來,一邊拉着晨光,“快逃走。”
“什麼嘛?”晨光抱怨着卻依舊站了起來。
銀塵之門已經實體化了。
藍妮西婭提着裙子,就沿着街道往遠處跑,晨光連忙跟着後面,邊跑邊不住回頭。
銀塵之門是被猛然推開了,弗里德里希從裡面大踏步的匆匆走出來,“藍妮!”他發自肺腑的叫着她名字的暱稱。
被他叫住反而是晨光,他停下腳步,看了看弗里德里希,又轉身看了還在逃跑的藍妮西婭,“喂,他認識你。”見到藍妮西婭完全還在低着頭逃跑,晨光索性幾大步追了上去,一把揪住了藍妮西婭。“我們已經沒錢了,沒飯吃,他是個神族,還認識你。你跑什麼啊?”
藍妮西婭五官全皺在了一起,她挪動着腳步,把嬌小的身體都藏在晨光的後面。
晨光轉身看向弗里德里希,“你是誰?”
藍妮西婭索性整個把自己都貼在了晨光的背上,兩隻手抓住晨光背上的法師袍,一整張臉全埋在了晨光背上。
弗里德里希走到晨光側面,目光熱切的看着縮頭烏龜狀的藍妮西婭,“藍妮,你要躲我到什麼時候?”
藍妮西婭一動不動,死死趴在晨光背上。
晨光越過自己的肩膀,回頭去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弗里德里希一眼,忽然兩眼一亮,:“你有錢嗎?”
弗里德里希皺着眉,橫了晨光一樣,搖了搖頭,又去看藍妮西婭,“藍妮,你要一直這樣嗎?”
晨光一臉喪氣,“沒有錢啊?”肩膀也跟着垮了下來。
藍妮西婭終於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慢慢的擡起了頭,只看了一眼就呆住了。從她離開之後,近三百年裡,弗里德里希已經從當年剛成年的樣子,變成了成熟穩重的成年人的模樣。而藍妮西婭幾乎一直在自己製造幻境中沉睡,她根本沒有意識到時光飛逝到底意味着什麼。
“我變老了,而你還是當年的樣子。”弗里德里希輕輕的說道。他慢慢的擡起手,撫摸過她的長髮,眼裡含着淚,卻笑了出來。“我終於找到你了。”
藍妮西婭低下頭,心裡也一時雜音亂響。
兩個人就這麼沉默了一會兒,天地之間只有孤寂的暗夜和清冷的風。迎風站在街道中間的晨光冷得不由打了一個抖。
街上開始有了早餐的攤主,開始推着車子經過,看到三個白衣銀髮的怪異人種,頻頻側目。弗里德里希看了看渾身塵土的兩人,憑空製造出了銀塵之門,帶着藍妮西婭和晨光去了黑堡。
到了黑堡,晨光馬上衝進廚房,找了些醃肉和菜乾填滿肚子,之後就捧了一大盤子拿去給藍妮西婭。
藍妮西婭見到弗里德里希,總是愛笑的她,倒是變得不點兒也笑不出來了,只是乖乖的低着頭坐着,看着自己的膝蓋發呆。本來想好的,這一生都不復相見的。
晨光把盤子放在藍妮西婭膝頭。
拉回了正在發愣的藍妮西婭的神智,她擡頭一臉的求救的神情,看着晨光。
晨光塞進她手裡一杯熱乎乎茶,然後看了弗里德里希一眼,就離開了。晨光纔不想留在那個氣氛怪異尷尬的房間裡,他現在只想找張軟乎乎的牀,好好的舒坦的睡一大覺。
弗里德里希跟在晨光身後,關上小廳的門,轉身走到藍妮西婭的面前,慢慢的彎曲雙膝跪了下去,他移開了她膝頭的食物托盤,拿走了她手中的茶杯,放在小几上。他彈開雙手,掌心向上,放在藍妮西婭的腿上,做出一個祈禱的手勢,誠懇的說:“請你原諒我。”
話音一落,藍妮西婭就流下淚來。她說不出話來,一邊措手不及的擦着眼淚,一邊慌亂的點着頭。
弗里德里希深深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依舊跪着。他矮下身,坐在自己的腳上,一邊擡手去幫藍妮西婭擦眼淚,一邊自己也熱淚盈眶。
兩人慢慢的平復了情緒,弗里德里希把食物和茶水又放回藍妮西婭的手中,“餓了吧。”
藍妮西婭點了點頭,慢慢的把食物撕開,小塊兒小塊兒的送進嘴裡。
弗里德里希索性向後靠着茶几,兩隻腳夾着藍妮西婭的雙腳,屈膝摺疊起腿,坐在地毯上,仰着頭看着她吃東西。漫長的數百年的歲月裡,他都沒有一刻像現在一樣的輕鬆平靜過。他微笑的看着她,自顧自的說起話來,嘮嘮叨叨的說着從藍妮西婭走後發生的大的小的,重要的不重要的事情。他甚至沒有錯過娶了特雷西,和三個孩子的處世。他絲毫也沒有隱瞞的說出自己真實的感受和想法。還有這些年來的後悔和自責,他也告訴了她自己觸犯了魔法的禁區,使用了禁術。講到這裡,弗里德里希甚至除去了自己的鎧甲,幻化出了自己已經被污染的法術袍來給她看。
在這個世界上,他唯一不需要顧忌的一個人,就是藍妮西婭,她生氣也好,歡喜也罷,她是瞭解他的,理解他的,這對弗里德里希來說就足夠了。弗里德里希也知道,只要他說的是真話,他的藍妮怎樣都能接受,都會原諒的。
藍妮西婭早就把食物和茶杯放到了一邊,她安靜的聽他說着話。她的情緒跟着弗里德里希的講述起伏,一時歡喜、一時悲傷。聽到難過的地方,她會伸出手去摸摸他的頭頂,就像兩人幼時一樣。
弗里德里希講完了,就仰起頭,單純的笑了,“你還是小時候的樣子,而我卻老了。知道我是怎麼樣的愛着你嗎?像妻子又像是女兒,像朋友又像是愛人。愛着你,就像愛着我自己。藍妮,你是我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啊。”
藍妮西婭甜甜的笑了起來。漸漸的,她收起笑容,她慢慢的說:“你真傻。我……我是人魚啊,人魚都專情又摯情,其實我一直都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和家人,並不是愛人。這一點,也是我覺得離開的時候才明白的。否則無論你再怎樣的討厭我,我也不會離開你的身邊。所以,對不起,弗里德里希。我……我好像,已經愛上了別的人。”
弗里德里希豎起一根手指在脣前,示意她禁聲:“是那個和你在一起的小子嗎?或者還是別的人?這些都沒關係了。這些年,我一直都瘋狂的想要找到你,今天我終於做到了,並且得到了你的原諒,看到你我之間還是小時候的樣子,這對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他輕輕的握住藍妮的手,她的手很小,很柔軟,和記憶裡一模一樣。“我已經涉足魔法禁術,死後我的靈魂也會受到無盡的折磨,我不想那樣。比起那樣,我寧可讓靈魂永遠的消失,而剩下的那部分我和你交融爲一。”說罷他釋然的笑了,他一隻手撐起身體,另一隻手擡起來,像小時候一樣,彎曲食指,向藍妮西婭的前額用力的一彈,一道溫暖的熱流從那個觸點進入了藍妮西婭的體內。順着血液溫暖過四肢百骸。
她被他重重的一彈,向後仰起了頭,等她在低下頭來,原本弗里德里希坐着的地毯上已經空無一人。那溫暖的愛意中,原本的人影變成眼前飛散開來的銀藍色塵埃,閃了閃就熄滅再也不見了。
只剩下他佩戴過得王冠,正安靜的躺着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