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下別住羊皮卷的繡花針,露出細小清雅的筆記。“如果我的孩子對我還有半點兒眷戀,你也許會找到我最後的遺言。”
這是一封芮妮麗婭留給瑞安達瓦的信,薇薇安看了他一眼,他面色複雜,卻沒有避諱她的意思,於是和他一起看了起來。
“當我今天見到你的時候,我也知道自己死期將近。莊園裡的僕人都是瑞鬥安排的,他絕不會放過我,或許是火災,也或許是強盜,應該就是明後天的事情了。這個季節火災可能會引發山火,當然他也許根本不會在乎結果,而我只能賭一下,希望他會選擇傷害更小的處理方式。如果是強盜攻擊莊園,那麼你就有希望可以看到我的遺書。
我最最親愛的孩子,你是我和你父親愛的結晶,我與他一見鍾情,因爲當時他的哥哥結婚,他需要趕去參加婚禮,又提親不成,被姐姐驅逐出了翡翠之城,我們分別之前,才私自結婚,在巖黃之城的豐收女神神廟裡,記載了我們的婚禮。而你,我最愛的兒子,你是奉衆神的旨意,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你父親和我一樣擁有古老而高貴的血統。我們不敢留下自己的姓氏,神廟的婚姻記載上只有我們的名字。雖然他在婚禮後不久就離開了我,後來他遭到姐姐的驅逐無法進入翡翠之城,我們再也沒能相見,但是時隔多年之後,我得知他仍然單身,我知道他信守了與我當年的承諾,視我們的婚姻爲神聖。所以我最愛的孩子,你不必因爲私生子的身份或者血統的低微而困擾。你的血統和出身足以讓你與任何一位帝王比肩而坐。
看到王后對你的態度,也許我上述的內容都是多餘,我猜得到斯托克女王一家對你視如己出,這讓我由感欣慰。
當年我不知你已被侍女救出,一直以爲你仍在我的瘋子姐姐的手中,被脅迫來到王都,憑藉美貌成爲了先王的情婦,並生下了你的弟弟。
諷刺的是,在你弟弟快滿週歲時,他又被瑞鬥帶走,成爲了脅迫我的第二個人質,瑞鬥塞給我他與西西莉亞的私生子,他比你的弟弟小四個月,對於很少來這裡的先王來說,根本就不會仔細去看他,他就這樣頂替了你弟弟的身份,成爲了卡洛。在王孫被害之後,瑞鬥和西西莉亞的私生子,假借你弟弟的身份,順利成章的登上了王位。
我一日也不曾教養過那個窩囊的畜生,我很高興即使瑞鬥派駐最好的家庭教師,他終於還是長成了那個不成器的樣子,這是四神給與他和西西莉亞的應得懲罰。
我冷血的侄子阿比.薩椰,幾年前殺死了我瘋狂的姐姐,我才得知你早已脫離險境,但仍然忍不住替你擔心,不知道你是不是還活着,如果活着是不是健康,幸福。
而今天,這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圓滿的回答。
我知道我沒有這什麼資格要求你爲我去做什麼,但仍然還是要請求你,請你如果看到這封信,請你憑着騎士之志,懷着憐憫之心,去營救出你的弟弟,先王與我的私生子,真正的卡洛。他從未滿週歲,就被關在瑞斗的莊園地下室裡,每年只有在他生日的那天,我可以去探望他。他粗魯又壞脾氣,他甚至都不記得我是他的媽媽。但這一切並不是他的錯,因爲從沒有人在他的身邊真正愛過他、教導他。他被瑞鬥當做狗一樣的養大,不,連狗都該有主人的些許關愛和同情,可是他沒有,什麼的都沒有。
但無論如何他都是我可憐的孩子,雖然並非因愛來到這個世界,但與他相伴的那不足一年的時光,卻是我悽慘的一生中難得的另一段幸福經歷。我力量卑微,無依無靠,也只能請求你請去營救他,只要我一死,他被囚禁的理由就不存在了,瑞鬥不會再執着於控制他。對你來說,他可能會是個麻煩,但是我依舊請求你賜予他溫飽與安全。就算你不與他相認,也不會愛他。我只懇請你,能讓他能夠像個人一樣,有些尊嚴的活下去。
當死亡即將到來的時候,我並未心存恐懼。得知你一切安好,我終於可以放心的撒手人寰。
最後,只願四神爲你一生指引,願愛與祝福始終將你圍繞。如若我卑微的軀體尚可算爲祭品,請交換我最愛的孩子,一生健康幸福。
永遠永遠愛你的母親 芮妮麗婭.薄伽丘”
這封不長的信,薇薇安讀了兩遍之後,看見瑞恩達瓦還是端着信死死的盯着羊皮卷,好像那是一紙什麼難解的秘藥配方,或者是暗號寫成的情報。
瑞恩達瓦的臉色只有凝重,連一絲悲傷都看不出。
薇薇安從小就最怕他這個樣子,劈手拿過羊皮卷,捲了起來,拖他離開。兩個人先後上了馬車,誰都沒有說話,只聽到車輪滾滾的壓過碎石鋪成的路面。馬車經過芮妮麗婭墳前,瑞恩達瓦扭頭看了一眼,薇薇安綁的那一個勉強算是圓形的暗綠枝葉環,還孤獨的躺着那裡。
不過兩天,瑞恩達瓦就收拾行李要啓程去千澤的博識城,離別前一夜,薇薇安小心的詢問要不要去營救芮妮麗婭的小兒子。瑞恩達瓦一動不動的遲疑了半天,終於說自己已經安排,並請薇薇安忘了這整件事。薇薇安很是擔心他,抿着嘴脣,警惕的看着他,卻沒有再多問。他沒什麼笑意的勾了勾嘴角,在她的額角輕輕的、長長的吻了一下。
那個吻,莫名的讓薇薇安覺得和以往的吻不同,說不出差別在哪裡,只是真的不同。她莫名的緊張了起來,擡起頭去看他。
他也在看着她,他的眼底有着莫名的肆意的情緒,他慢慢的擡起手拂過她的耳際,輕輕的整理着她的碎髮,他深深的看向她,帶着掙扎的絕望和渴望,他微微的眯了眯眼睛,冰藍色的雙眸像漣漪泛起的冬日的湖水。
瑞恩達瓦很快就回了自己的房間,心裡卻模糊的開始看透了一個事實。得知自己身世的他,好比被強行剝乾淨了衣服一樣,徹頭徹尾的醜陋身世,都一覽無遺的鋪陳在了薇薇安的面前。她坦然的接受了,不帶絲毫猶豫的坦然接受了,不僅如此,她反而因此更加的關心和照顧着他。原來自己的不完美或者缺陷,只在自己的心裡,是被認定需要隱藏和掩蓋的。在薇薇安的心裡只是理所應當的,就他的一部分一樣的自然。這種感覺讓他開始模糊的感到了一種難以名狀的安全感,這種安全不是什麼保護,到更像是一種釋放,讓原本屬於他的一直壓抑着的一部分自由的釋放了出來。這種感覺,讓他舒坦又心安,即使這樣痛苦着掙扎着,依舊無法磨滅掉其間摻雜的坦然。
他離開後,薇薇安安靜的坐在牀邊,她莫名的覺得,瑞恩達瓦有所改變,她並不清晰的知道這種改變到底是什麼,但是她隱約的覺得,他開始了一段不得不獨行的旅程,她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等他回來。這種想法讓她莫名的覺得,她的等待可以等同於一種特殊的陪伴,一種她相信瑞恩達瓦完全懂得的陪伴。這樣的想法,忽然讓她反而放下了心,她瞭解他是怎樣的人,他的心、他的意志一定會指引他走過這段獨行,最終回到她的身邊。
第二天早上,兄妹兩人就在瑞恩達瓦莊園道別,一個回到了骨宮,另一個去了千澤的博識城。
一到骨宮後薇薇安就得知,昨晚王都發生了極度惡性兇殺。首相瑞鬥被**曝屍在芮妮麗婭莊園的花園中,內臟、骨骼、肌肉整齊的分散擺放,像是祭品一樣陳列在每個莊園被害人的墳塋前,被整齊割下的頭顱旁邊是一個已經開始枯黃的花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