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王的巨大石棺在左側,王親們的小些的石棺在右側緊密排列,壓抑的空間裡鎖着令人窒息的凝重。薇薇安胡亂的想着,她不想自己死後也埋葬在這個陰森黑暗的地方。如果有一天離開這個世界,她希望自己長眠的地方,是一個迎風的山谷,有陽光,有鳥聲,有動物偶爾路過。
來到骨宮這麼久了,她第一次來看他。走到石棺的盡頭,右邊最後一幅石棺裡,長眠着自己的愛人,費爾南德.奧利菲斯。伸手撫上石棺,她慢慢的跪了下來,側身依靠在冰冷的石棺上,忽然泣不成聲。
墓室裡只有她不斷嗚咽抽泣的聲音,火把的嗶嗶啵啵……
不知道哭了多久,薇薇安終於停了下來。
用早已溼透的衣袖,擦了擦紅腫的雙眼,撐着石棺站了起來。她知道,他聽不到她的哭泣,他分擔不了她的恐懼,他也保護不了她和他們孩子的生命。她所能夠依靠的,只有自己。
薇薇安整整衣裙,拍去地面沾上的灰塵,慢慢的走到對面巨大的八世王的石棺旁,石棺的頂上,是八世王仰臥的浮雕,他一臉安詳的合着眼睛,雙手交疊在腹部,手下壓着一柄灰色劍鞘的寶劍。握住劍柄,隨着石棺和劍鞘的“嘎啦啦~嘎啦啦~”長長的摩擦聲,她慢慢的從石像的手下的空洞裡抽出這柄王者之劍:龐貝。
龐貝是一世王在七年戰爭中的佩劍,也是奧利菲斯王朝列王代代相傳的佩劍,與止戰一樣,龐貝是另一柄可以出現在列王殿上的兵器。
薇薇安雙手分握劍柄劍鞘,鏘的一聲,寒光出鞘。寒光流轉的白亮劍身,發出金石般的蜂鳴。七年戰爭的轉折點是龐貝河谷戰役,整整三天三夜,不休不眠,鮮血染紅了龐貝河,河谷裡火光沖天。一世霍克王,以黑翼怪鳥的骸骨爲燃料,怪鳥鮮血開刃,用奧蘭輕鋼鑄成這柄重劍。劍一出世,就引來電閃雷鳴,天地變色。一世大帝用這柄劍接引閃電,拉開電弧,大片擊殺黑法師騎乘的黑翼怪鳥,扭轉戰局。
名劍龐貝,從此一戰成名。
收起長劍,薇薇安不在逗留,拿起火把,轉身離開了墓室。
再次回到列王殿,轉身合上雕花的大門,她看到牆邊巨大潔白石碣下,多了一個人影。薇薇安認出了他,亨利.維拉。這個老人總是跟在卡洛身邊,他帶着溫和平靜的表情,總是筆下刷刷的不停的記錄着,多半時間都只是盯着眼前的羊皮卷,好像正在發生的事件和他一點兒也沒有關係,真實的反而是他筆下的內容。
維拉家族世代都是奧利菲斯帝國曆史的記錄者,他平日跟隨卡洛形影不離,像所有的書記官一樣,用筆記錄的人,總是寡言少語。維拉家族有着雙胞胎的血統,他的同胞兄弟的獨子是財務部的高官加百利.維拉。
墓窖大門合上的聲響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從石階的陰影下挪出了一步,轉身看向薇薇安,這時正巧薇薇安也看了過來。
兩人都向對方走了幾步,亨利躬身行禮。
薇薇安點了點頭,兩人都沒有開口。
烈王殿的一側牆面前,聯排豎立着許多高大的石碣,石碣上開鑿了一排排整齊光潔的凹槽,剛好收納記載正史的卷軸。
薇薇安的目光拂過石碣,“這些都是維拉家族的記載?”
“是的,陛下。從奧利菲斯曆元年開始,一直至今。”
薇薇安走近石碣,看到卷軸被封在桶狀的金箔裡,整齊的排列着。左右四顧成排的石碣,肅穆而壯觀,在跳躍的火光中巋然不動的它們,透着股說不出的沉重感。
看到她手中的龐貝,和她哭紅的雙眼,亨利也猜到了一些。老人心裡動容,“我弟弟的孫女兒珍妮,才比您小三歲,還是個經常和弟弟打鬧吵嚷的孩子,而您已經在擔負整個國家了。”
薇薇安心情低落,不想提到戰時,於是岔開話題:“我聽說,維拉家族一直都有生雙胞胎的傳統,您弟弟的孫女也是嗎?”
呵呵的笑着,“是。他們是一對龍鳳胎。雙胞胎中有一個人會成爲書記官,繼續爲奧利菲斯王族記錄歷史,這個人會進入骨宮,和我一樣,要與石碣爲伴。而下一代的書記官的人選已經確定了,是我的弟弟的小孫子,艾倫。轉過年來,他就要進入骨宮,熟悉起這份責任了。”
薇薇安輕輕的點了點頭。
老人蒼老的嗓音,在這個陳列史記的列王殿裡,有着和諧的共鳴,“我寫了一輩子正史,在最近的地方觀看權貴們的故事。”亨利擡頭看向高大的石階,“他們中很多人我們維拉只寫稱謂,不寫名字,這些人幾乎毫無特色,因爲他們只能順着歷史的洪流隨波逐流。”老人狡黠一笑,“還有很多人,維拉們寫他們的稱謂,偶爾提到名字,因爲他們很幸運的出現在了歷史洪流的轉向點上,湊巧的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只有極少數、極少數的人,我們只寫名字,從不累述稱謂。”
薇薇安不解的看向亨利,她很吃驚的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到了豐富的表情。
亨利此刻,正溫和的微笑着,像對自己的孫輩一樣的,雙手交疊在身前,微微向前傾身,語調循循善誘,“因爲他們是造就歷史的人,他們憑藉自己的與衆不同,和堅定強大的意志,左右了,甚至引領了歷史的走向。他們中有蓋世英雄,也有大奸大惡,他們都被後世繁複的評說。因此,就算被後世永世拜讀的史書,也要臣服在他們的名諱之下。而您,我相信將會是其中之一。”
薇薇安忽然明白了老人的鼓舞,心底忽然涌起了溫暖,眼裡不只是剛纔低落的散漫。
亨利的臉上再度迴歸了溫和淡然,“我就快要離開骨宮了,因爲這手臂生了風溼,實在痛的寫不了字了。明年起我們家的那個傻小子,艾倫,就會住進骨宮,逐漸接手我的工作。而我這一生中,最高興的事,就是在我一輩子無聊書記的最後一卷記錄裡,會寫下您的名字。”說着老人費力的擡起僵硬的手臂,拍了拍身邊的石碣。“那些最偉大的名字,爲了便於查找,維拉家族的書記官們,會在所在卷軸的下方石臺上用很細小的文字,銘刻下這些名字,”他對着薇薇安眨了眨眼睛,挪了兩步,指了指最後一個卷軸相鄰的,和他肩膀等高的空白處下的石板,“而您的名字,我已經親手鐫刻在了這裡。接下來發生的事記,我會不帶偏頗的親手寫下,仔細裝訂,最後封上特質的金箔,呈奉在這裡。這樣的一卷歷史,我們維拉家族的書記官們,叫做它們做:銘碣卷軸。”
薇薇安隨着亨利的手,看向那一小方暗影裡的空白,老人僵硬的手指下,銘刻了一行細小的字母。
薇薇安牢牢的握緊了手中的龐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