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念宮。
百里香中了阮柒雪的幻術，心神陷入千萬倍的折磨中。
龍淵劍赫然入體，一道血柱澎涌而出，空中下了一場血雨，灑在凌子桓的臉上，而這血，竟是這樣的冰冷，卻又帶着一絲暖意。
嘀嗒！嘀嗒！
嘀嗒……
整個劍身瞬間染滿了殷紅血液，流到劍尖，滴落了下來，異常的緩慢。
時間在這一刻凝聚，沒有任何的聲音。
當凌子桓看到眼前的那張熟悉面孔時，心神一震，瞳孔猛地一縮，緩緩張大着嘴，一時說不出話，因爲他已經懵了。
撲通！撲通！
心臟的跳動聲，似是一個生靈最後的低吟，最後的箴言……
凌子桓沾滿鮮血的右手，不住地顫抖着，整個人彷彿墜入無聲的深淵，先是愣了一陣，隨後胸部起伏，大口地喘着粗氣。
這不是體力上的喘氣，而是精神上的悲痛。
“這……這……這……”
“夢瑤……你……”
當凌子桓飛馳過來，要將百里香一擊斬殺時，夢瑤竟用自己的身軀擋在百里香前面，泛着青光的龍淵劍直接穿過了她的心臟！
這一刻，所有人都震驚了！
夢瑤嬌小身軀即將倒下，卻用雙手死死捉住光芒閃耀的龍淵靈劍，劍鋒割破了她的雙手，汩汩流出鮮血。
因爲她不想倒下，她想趁着最後一口氣，再好好地多看凌哥哥幾眼！
凌子桓半晌才緩過神來，額頭冒着大汗，口脣哆嗦着，半天說不出話。事實擺在眼下，凌子桓穩住心神，想盡力去挽救。
不會的，不會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夢……夢瑤，你……別怕，我現在就把劍拔出來，你……你……你忍着點，別怕，很快的，很快就沒事了，之後，凌哥哥再救你，好嗎？”
凌子桓的聲音在哽咽中顫抖，語氣中近乎帶着乞求。因爲，他不信，他不信……
現在，龍淵劍直穿夢瑤的身體，鮮血噴涌而出。如果再不挽救，夢瑤的血都要放幹了。
正當凌子桓準備用力時，夢瑤雙手再次用力，牢牢扣住龍淵劍，兩隻白嫩的小手已經被血液染得鮮紅，被劍鋒傷得血肉模糊。
地上的血液滴了一層又一層，大片的血泊面積越來越大，一股令人窒息的血腥味越來越烈。
“凌哥哥，不要，不……要，讓夢瑤再……再跟你……說說話吧……”
凌子桓心中一痛，因爲他看得出來，夢瑤在害怕，她害怕劍拔出來後，會立刻死去。
一時之間，凌子桓竟然不知所措。此刻所發生的，是她萬萬想不到的，夢瑤居然會爲百里香做到這種地步。
風吹來，涼入心間。
“夢瑤！”
胖子大喊一聲，急忙趕了過來，對夢瑤的慘狀不忍多看，沒有多說什麼，直接跳到夢瑤的身後，伸出雙手，驅動真元，恨不得將丹田處全部真息都傾注到夢瑤的傷處。
“醫療之術——聖光波！”
從胖子的雙手運轉出如白霧一般的清氣，輕輕地撫在夢瑤的後背傷處。
然而，傷口實在太大，鮮血噴涌不止，加上龍淵劍本身就有靈氣的波動，對聖光波的推送產生一定的阻礙。
呼呼呼！
清氣涌動，正對着夢瑤的傷口，那裡已然血肉模糊，被強悍的靈劍硬生生地捅了大窟窿。
“夢瑤，夢瑤，你撐住啊，很快就……沒事了！”凌子桓努力平復心神，可聲音仍是那麼顫抖。
“啊啊啊，啊啊……凌哥哥……我……我……”
凌子桓見夢瑤站的不穩，便立馬抱住了她，看到眼前這個面色慘白的女子躺在自己的懷中，心中的傷痛更沉重了幾分。
他雙目圓滾，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夢瑤，淚珠在緩緩轉動着。他依稀感覺到，夢瑤身體的溫度越來越低，越來越低，幾乎有些冰冷。
夢瑤微閉着雙眼，似乎要睡着了一般，胸口處雖有胖子在治療，可鮮血仍汩汩流淌。
她本來一身的紫衫，漸漸被染成了紅紫色，泛着可怖森寒的氣息。
她想說些什麼，但渾身上下都沒有了力氣，口脣噏動，看着眼前這個俊秀的男子。
“凌哥哥，夢瑤怕……夢瑤好怕，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離開我？”
凌子桓忙忙湊到她的嘴邊，聽清夢瑤在喚着自己，心頭一緊，眼眶中的淚水急速地轉動了一下，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凌哥哥在呢，我在這兒呢，夢瑤放心，凌哥哥不會離開的，凌哥哥會守在你的身邊！”
說完，凌子桓抱住夢瑤身體的雙手更緊了一些，卻發現她的身體在輕微地顫抖，整個人也因爲傷口的疼痛都抽搐了起來。
風，徐徐吹來，將夢瑤殘碎的嬌軀平添幾分寒意。
“凌哥哥，夢瑤……不知道，不知道，今日……所做的，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如果是錯的，凌哥哥……能原諒夢瑤嗎？”
凌子桓心中一痛，面上冰冷如霜，沒有一絲的知覺。
“夢瑤沒錯，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啊！是我沒有好好保護你！可，你……怎麼這麼傻，你怎麼這麼傻啊……”
夢瑤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腦海中不經意地回憶起往事，那些令自己揮之不去的往事。
半晌，她才從口中緩緩吐出：“她是我姐，是夢瑤……唯一的親人！不想再失去了，不想再……失去了！”
之後，一滴淚水緩緩地，緩緩地滴落在她的耳廓中！
一聲悲嘆，悄然無聲！
凌子桓愣住了，胖子也將目光移了過來，站在不遠處的阮柒雪驚愕地看着這邊。
“夢瑤不想看到……你們互相……拼殺，凌哥哥看在與夢瑤的情分上，可不可以……放過我姐？”
凌子桓面上沉重，讓他想不到的是，夢瑤不僅不惜性命擋下龍淵劍，還替她那個禍害姐姐求情。可看到夢瑤此刻的痛苦模樣，凌子桓哪裡還會拒絕。
“好，我答應你！”
“謝謝……謝謝凌哥哥……”
凌子桓淚眼打轉，看到年僅十四歲的少女死在自己的手上，讓他如何能夠心安。
他緊緊地抱住夢瑤，往她的額頭處，緩緩地，緩緩地親了一口，並小聲說道：“夢瑤，你並不孤單，因爲我們，都是你的親人！”
都是我的親人！
夢瑤感受到了凌子桓嘴脣傳來的溫熱，心中一暖，僵硬的臉上擠出一點笑意。
她是個孤兒，從小在無念宮長大，這裡是她的家，百里香是她的親人。沒想到，自己在臨時之際，還能聽到這樣的話，實在令人高興啊！
夢瑤露出天真可愛的笑意，靜靜地端詳着凌子桓俊秀的面龐。她多麼想，一直躺在他的懷裡，然後就這樣靜靜地看着他！
此時此刻，她快樂着，幸福着，所以，她不後悔，絕不後悔！
夢瑤伸出血跡斑斑的右手，欲想去撫摸凌子桓的側臉。她使出最後一點力氣，可見眼下的狀況已經是迴光返照了。
然而，小手剛一伸出，便轟然甩落！
天地之間，靜止了，沉默了！
“夢瑤，夢瑤！”
凌子桓和胖子幾乎同時喊了出來，然而，這個可愛的女子再也聽不到了。
風停住了，凝固在空中。
世間的一粒塵埃終究還是飄落了下來！
噗！
胖子陡然噴出一口鮮血，肥胖的身體倒跌一邊，一邊大口地喘着粗氣，一邊喃喃自語，陰沉的面上擠出一絲苦笑，像是自嘲。
“呵呵呵，我真沒用，真沒用啊，枉我在洛雪閣修煉多年，竟然，竟然……”
說着，他的聲音哽咽了起來，想起夢瑤那張可愛的臉龐，胸口發堵，便無法再說下去。
“這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龍淵，直接刺穿了她的心臟！呵呵，呵呵呵！”
這時，阮柒雪的血暝眼已然關閉，紅水流眩術自動解除，被困在幻術中的百里香緩緩地清醒過來。
她穩了穩心神，見夢瑤躺在血泊中，先是一愣，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後想想事情的經過，又看到夢瑤的胸口中插着的是凌子桓的龍淵劍，大致搞清楚了。
只是，她不相信，不相信心頭的猜測。
“夢瑤……”
她眼神恍惚地看着那個安靜祥和的女子，緩緩地走了過來，似乎有點不相信眼前的事實。
“這……這是怎麼回事？”
凌子桓拔出劍後，站起身來，背對着百里香，靜默不語。
胖子依舊看着夢瑤那張稚嫩可愛的面孔，嘴角扯了扯，低聲說：“你中了血暝眼的幻術後，子桓本想殺你，卻被夢瑤擋了下來……”
說罷，他輕嘆了口氣，臉上的淚痕清晰可見。
百里香眉頭緊皺，眼睛仍是那般空洞無神。她在幻術中看到小時候她和夢瑤的歡樂時光，心裡已然難受，可眼下，居然會是這樣。
“喂，夢瑤，你醒醒，你醒醒啊！”
“我跟你說話呢，我跟你說話呢！你是聾子還是啞巴，你他媽的給我說話呀！”
百里香見夢瑤一動不動，眼睛緊緊地閉着，心口發堵，但嘴裡仍舊說個不停，聲音越來越大。
“我讓你救我了嗎，我他媽讓你救我嗎？我問你呢，你說話呀，你給我說話呀！”
她搖晃着夢瑤的身體，整個人都丟了魂兒一樣。此時此刻，面對夢瑤的死，她竟難以接受。
其實，誰又能真正瞭解過她呢？
當初，她以爲，她可以贖罪，後來才發現，要贖的罪實在太多了！
凌子桓聽到百里香在那兒叫喊着，心裡更加不是個滋味，他的耳畔彷彿聽到夢瑤可愛的話語……
“凌哥哥，好帥啊！”
“誒，凌哥哥，我們明晚去放金瓣吧，然後在湖畔許願，好嘛好嘛，凌哥哥！”
“凌哥哥，你要殺夢瑤嗎？是夢瑤……做錯了什麼嗎？”
“凌哥哥，凌哥哥……”
凌子桓身子輕微一震，晶瑩的淚水從他的眼眶中流了下來，滴落到下巴。他心裡，難受啊！
阮柒雪看到凌子桓這個樣子，面上泛着一絲憂悒。她雖不認識這個夢瑤，但見凌子桓此刻的反應，大致猜到那夢瑤是個相當不錯的女孩。
只可惜，紅顏薄命……
“你們……你們……我不會放過你們的，不會放過你們的！今天，你們一個都想走！”
百里香漸漸地緩過心神，卻將心頭的悲痛化作怒火，開始咆哮了起來。
還未等凌子桓說話，周圍的御衛手們似乎達成了一致，“撲通”一下，全都跪了下來。
“宮主……”
“宮主，讓他們走吧，不要再打了！”
“宮主，夢瑤就是不想看到你們相互廝殺，纔會做出這個選擇，宮主……”
“宮主，不能再打下去了，爲了無念宮，爲了夢瑤……”
“宮主，屬下求您了！”
“……”
百里香聽到手下紛紛下跪求和，反而更加怒了，她面色凶煞，眼眸閃爍着怒火。
“反了，你們都反了不成！我怎麼養了這麼一羣沒用的東西，好好，你們怕死，我來！”
百里香的話雖然嚴厲，但那些御衛手仍然沒有動搖心念。她們都被夢瑤感動了，既然她爲了宮主，爲了無念宮獻出了生命，就決不能讓她白死。
她們開始給百里香磕頭，不想讓這件事愈演愈烈，造成不可收拾的地步。
凌子桓背對着百里香，淡淡地說：“算了吧，還打什麼？你難道……想失去更多？”
失去更多？
百里香懵了，風吹來，凌亂的頭髮飄動起來，像是幽靈界的亡魂，沒有目的地四處飄蕩。
她看着夢瑤，一股難以壓抑的情緒終究還是爆發了出來，她身體頹廢着，緩緩地跪在地上，眼眶中淚水轉動，一張如花的臉格外憔悴。
“哈哈哈，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你要替我去死，爲什麼！”
“她說，你是她唯一的親人！”凌子桓嘆息地說。
百里香心神一震，眼中閃爍着的光亮，打轉的淚水忍不住地滾落下來，爬滿了整個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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