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保民和徐興貴走了,這個事,肯定要跟市裡彙報的。而且川禾實業董事長親自去考察,這個臉給的可大了,一定要做好接待準備。
沈川看着林立勇:“這個巴農,來這的目的你知道嗎?”
林立勇說道:“巴老是老一輩革命家,他一直都希望,我們國家的汽車能有自己的心臟。這麼多年來,他也是這麼做的。但京車在八十年代中期,引進吉普之後,因爲銷量大好,賺了錢,就一直在擴大生產規模,引進設備,投入在研究所的資金卻越來越少。過年的時候,巴老氣得在廠長辦公室罵娘,徹底把廠領導得罪了,也徹底的斷了研究所的資金。他這次來,就是化緣的,希望你能捐點科研經費。”
“哈!”
沈川笑了一聲,“京車可是國字頭企業,每年上面撥下來的研究經費應該不少吧,怎麼要錢要到我頭上來了。”
林立勇沒有接這茬,接了他也不知道說啥,就算有些話想說也不能說。
沈川問道:“巴老跟你的關係怎麼樣?”
林立勇明白沈川什麼意思:“巴老是京車的總工程師,動力研究所的所長,我們部隊的212都是京車提供。”
沈川說道:“也就是說,你們只是工作上的關係,私交不深!”
林立勇點頭:“對!”
“好!”沈川站起身,“我知道了。”
沈川出了會客室沒一會,突然又回來了,問正在跟林立勇說着什麼的林藝:“我的辦公室在哪?”
林藝一翻白眼:“你說,你這個老闆,有多不稱職吧。”說着站起身,“我帶你去吧。”
見到閨女走了,林立勇也站起身,跟了過去,每一次見到沈川,都能讓他感受到變化,這種變化,用眼睛是看不出來的,只能去體會。而且在剛纔沈川的話中,明顯透露出不滿,應該是針對巴老的,可又好像不是。如果他對巴老有什麼不滿,完全可以不見,讓人通知一聲,就說有急事走了,巴老也不可能死皮賴臉的一直在這等。
他是真的看不明白沈川,所以,林藝來了,他也就厚着臉皮跟過來了,想知道,沈川會怎麼處理這個事。
沈川辦公室就在這一層的最頂頭:“你直接告訴我最裡面不就行了。”
林藝說道:“我就是突然想知道,你在打什麼鬼主意。”
沈川說道:“什麼鬼主意,爲了我們能擁有自己的發動機,巴老奉獻了自己的一生,這樣可敬又可佩的人,我怎麼能不見見。”
林藝冷笑一聲:“別人也許會這麼想,至於你,鬼才會信。”
“不信就拉倒!”沈川擡手敲了敲門,推門走了進去。
第一次來自己辦公室,先打量了一下,面積不小,得有一百多平,全套的紅木辦公桌椅,就連書架都是紅木,地毯是進口純羊毛的,比會客室的還要厚,靠窗擺着十多盆盆栽,還有一顆兩米高的桂花樹。讓沈川意外的是,辦公桌上還有一臺電腦。
見到沈川來了,巴農和年輕人急忙站起身:“沈董,林總!”接着又跟後面的林立勇打招呼。
何佳麗和劉婉瑩拿着茶杯進來了,今天可把她們倆忙壞了,不是陪着客人聊天就是端茶倒水。
“何助理!”沈川叫了一聲。
“董事長!”何佳麗答了一聲。
沈川說道:“外面那麼多人,天天來堵門也不是個事兒。這樣,你讓投資部負責接待一下,瞭解瞭解他們的意向。如果真有好的項目,可以組建考察小組去實地考察一下,回來之後再研究是否有投資價值。要只是來忽悠我們,張嘴要錢的,直接讓他們滾蛋,我們不是慈善企業。”
沈川的話音一落,巴老的臉就有些紅了,感覺沈川是在罵猴給他聽呢。要是在以前,按照他的脾氣,甩袖子就走了,可現在不同往日,爲了實現夢想,振興國家的汽車工業,也無所謂什麼臉了。
年輕人很生氣,想要說什麼,被巴老嚴厲的眼神給瞪了回去,只是一陣嘟嘟囔囔。
“好的!”何佳麗笑着說道:“這幾天,我和林總被人圍追堵截,就跟過街老鼠一樣。”
沈川哈哈大笑,林藝一翻白眼:“什麼老鼠,你這個形容可不好。”
居然把自己形容成了過街老鼠,何佳麗忍不住也笑了:“我這就去投資部!”說完轉身走出辦公室。
沈川這纔對巴老說道:“巴老,我已經知道您的來意。說實話,我對您這樣把一生都奉獻給國家的科研工作者,是發自內心的佩服。但我是一個商人,什麼都要講究利益。你也不要跟我說什麼國家大義,我在京城投資36億美金,在賺錢的同時,又支持國家經濟建設,這不好嗎?還有剛纔賀保民和徐興貴同志,您沒去過垌丹縣,但也應該聽過那裡的環境有多糟糕,連一條像樣的公路都沒有,他們居然有膽量到我這拉投資,我答應了,甚至已經想好了,先給他們把路修了。這也不是爲了什麼國家大義,而是我僅僅想爲那裡的老百姓做點什麼。可是京車,國字頭的企業,每年上面劃撥下來大量的研究經費,你們自己的研究所不投入資金,卻到我私人企業這裡要錢。把我當成了什麼?慈善家?以後真要研究出成果,算誰的?”
沈川是越說越氣:“當年提出用市場換技術,拿來主義,科技無國界,先用了再說,這個策略是沒什麼太大錯誤的。可市場給了人家,我們拿來的東西怎麼辦?等人升級,我們繼續買,還是進行深入研究,實現彎道超車?
引進、吸收、消化、再創新,這很符合我們現在的情況,但大部分人,大部分時候,都是引進、吸收,後面兩步沒有了,如果說是普通使用者,沒有基礎,沒有實力消化再創新,這還說得過去,但是如果像京車、一車這樣有底蘊,有研發能力的企業,抱着拿來主義卻不思進取,如此的鼠目寸光,永遠也不可能讓中國的汽車工業騰飛。”
“巴老,你相信嗎?”沈川拿出煙點了一根,然後把整包煙直接扔給了林立勇,“將來能振興國產汽車工業,能跟國外汽車企業抗衡的,一定是民企。”
沈川的話,不止讓林立勇的心震動很大,原來沈川的不滿,不是對巴老,而是對京車。
巴老的心有了很大的起伏,因爲沈川每一句話,都似鐵錘一樣敲在他心上,他對廠裡那些尸位素餐的人,也是恨鐵不成鋼,他雖然是總工程師,但他所有的經理都放在了研究上,所以在廠里根本就沒有話語權,他很生氣又無可奈何。
在五十年代末有這樣一句口號:乘東風,展紅旗,造出高級轎車送給……(名字不能寫,大家腦補吧)。
就這樣,一場造車的***開始了,當時造車用的是趕廟會的方式。一車從吉省工業大學借來一輛克萊斯勒,整個大卸八塊,零件攤一地,全廠各車間過來認領,誰能做出哪個領走哪個。因爲造車是光榮的事兒,全廠都爭先恐後搶任務。
就這樣東拼西湊做出了第一輛紅旗車,開報捷大會那天就出了問題。職工們興高采烈,從早上8點多等到下午1點多,都沒有看到轎車的影子。等的百無聊賴,最後廠長上去講話拖延時間,講了能有一個小時,車子還沒來,又組織文藝演出。就在大家望眼欲穿到快晚上了,終於等來了,結果車子停到紅地毯上,讓大家圍上去摸了幾把,歡呼了一陣子,很快又開走了,可這時候地攤上已經留了一灘油。因爲這輛車是個大雜燴,發動機是從凱迪拉克上扒下來的,底盤用的是克萊斯勒的,車身是工人們自己鈑的,其他的零部件也說不上什麼匹配不匹配,裝上能動就行。
同一時期,京車也開始了造車,他們按照從阿三使館買來的一輛德國大衆,造出來50輛井鋼山轎車,參加國產化9週年展示,過天安門的時候,有的車只能半推半開的弄過去。還有深滬,通過活體“解剖”奔馳220S,仿造出的鳳凰轎車,外觀漂亮,門卻關不嚴。
京車不服氣,第二年又跟一車參加10週年國慶檢閱車的大比武。不回走呢就想跑,趕時髦給車子裝了最新的自動檔,可技術不成熟,司機也不熟練,到指定相交的地方沒停住車,檢閱車和彙報車變成了背對背。
部隊的領導不滿意了,你這車閱兵的時候,讓首長背對背彙報,這算怎麼回事兒?京車這一敗,不光失去了做轎車的機會,還把閱兵車這個光榮的任務輸給了千里外的一車。守着帝都的天時地利,從此幾十年無緣國車,成爲了京車發展歷史上的第一痛。
可當了國車的紅旗,命運也不怎麼樣,由於一開始就是給紫禁城造的,從軟件到硬件都不計成本用到最好。座椅是杭州織錦緞包裹的,內飾板用的紅木和長白山大興安嶺樹根的切片,上面精心雕刻了花紋,車廂內用的全牛皮,因爲在東北找到的牛皮都有鞭子印兒,還專門去內meng找來沒有被抽過鞭子的小牛。到第二輛紅旗,又給車內加裝了電視和酒櫃,只不過造車技術太差,車子開起來晃得厲害,裝上的電視只是勉強能看。
當年每一輛紅旗車的造價大概在6萬到20萬之間,但是賣給國家5萬一輛,賣的越多,虧得越多。從五八年到八零年初停產,一共生產了1000多輛,可是虧損已經多達6000多萬,最後給出停產的理由是封車節油。實際上是車子質量不行,油耗高,大小毛病一大堆。歪果仁來訪問,有關部門去機場接人,動不動拋錨,還得讓後面多跟一輛進口車備着。
其實在那個年代,自己能造出車來,就算毛病再多,也是值得肯定的,那種從上到下的奮鬥精神,更是值得讓人尊敬。可是二十多年過去了,不但一點進步沒有,連當初那種奮鬥的精神頭都沒了,乾脆徹底的放棄了自己造車。拿市場換技術的口號也白喊了,市場拱手讓給了歪果仁,自己不思進取,反而還沾沾自喜,反正什麼都能買到,我還投入巨資研究它幹什麼,而且最後還不一定能研究出來。
沈川抽了口煙:“我可以給你們研究所捐個幾百萬,你又能用多久?發動機變速箱的研究,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需要長期持續性投入,那絕對是天文數字。”
“唉!”巴老嘆了口氣,站起身就要告辭,“沈董,打擾了!”
“巴老!”沈川伸手攔住了巴老,“我的話還沒說完。”
年輕人實在忍不住了:“巴老從來都沒有求過人,這是他第一次,沒想到卻遭到了你的羞辱。錢,我們缺,但絕不會跪地乞求。”
沈川沒有搭理他,而是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在很早之前,我也有個夢想,那就是開着自己造的車,環遊全國,去每一個我想去的地方。”
“嗯?”所有人都看向沈川,很明顯,沈川這是話裡有話,巴老又坐了回去。
沈川接着說道:“可爲什麼,我到現在都沒有付之行動?不是因爲牌照拿不到,只要我說句話,上面肯定會給我大開綠燈,親自把牌照給我送過來。”
沒人認爲沈川是在說大話,以此時川禾實業的體量和名氣,董事長說要造車,要打造自己的民族汽車品牌,就算上面已經停發汽車牌照,但面對川禾實業這樣愛國的企業,也肯定會找理由給他發一塊。
沈川把菸灰缸往自己身邊挪了挪,然後談了下菸灰:“成立一家汽車公司很容易,有錢就行,而我最不缺的就是錢,可是我缺人,比如您這樣的工程師,動力專家。”
到了現在,沈川開始圖窮匕見,幾個人才明白,這小子說了這麼多,費了那麼多口水,原來是撬京車的牆角,要把巴老挖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