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的招生組信息發佈會是週五的下午兩節課,十中都知道這兩天清華北大的人都來了,學校把行政樓的會議室拿出來作爲交流場所,能被各自班主任建議過來的,大概全校不到五十個人。
有諮詢過後陸陸續續離開的,也有被招生組留下來繼續磨的,這其中就有朱旭,而程燃卻是先離開了。
門外還有一些學生成簇,有的在看招生資料,或者彼此分享議論,這些都是屬於十中金字塔頂端的學生,有的因爲事關重大,還和父母一起來了。雖然十中還在正常行課,只是到這份上,正常的規律已經和他們無關了。
這些學生扎堆,一方面信息共享,一方面也是在商量如何應對招生組,爭取最大條件,這就是鬥智鬥力的事情,當然,招生組這邊也知道學生間會互相串聯,所以條件還是開得很透明,哪個檔次對應開的口子在那個程度,算得上“明碼標價”。
招生組那邊和一些學生的談判情況,當然他們也是第一時間清楚。衆人分享信息,一方面也不乏羨慕得到良好“優厚條件”的同學,讓人飽受煎熬,又覺得真他媽刺激。
“程燃和朱旭都沒有做出決定,真是有個性!”
“這個時候不決定的都是猛人,是篤定自己高考不會出差錯的,一般人玩不起。等到時候考完估分胸有成竹了,那時候面對清北更激烈的爭奪,那爭取來的條件就更好了!”
“羨慕啊……我就沒人家這種自由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而且我目標還是很明確,就上清華,只要他們給我錄取承諾,我第一志願就報。沒辦法,誰叫我慫一點。”
“猥瑣點也沒事……這叫沉穩。我特麼也是能進就行了。我爸他們比我心態還好,反正就是說,現在全家包括親戚都認爲家裡能出一個清華北大,我家回溯過去就沒一個當秀才的,所以這是光宗耀祖,讓我自己看着辦。我能怎麼辦,我爸我媽比我還自信比我還輕鬆啊!”
……
從行政樓會議室走出來,程燃和外面的學生短暫交流了一下,然後就去了收發室,拿了信,也不回教室,看着夕陽很美,程燃買了瓶水,過去操場找個臺階坐着,拆開信件。
來信上面寫着清華大學,帶着股淡淡香氣,秦芊寄的,程燃拆開信來,又不免一笑,裡面是很多照片,但這回卻沒有差點讓他犯錯的秦芊個人照,而基本上是風光照,校園風景照。
展開秦芊那封帶着淡淡幽香的紫色信紙,上面寫着她在清華園的見聞,她說驚訝於浩浩蕩蕩的自行車羣,也說了她偷窺的BBS上的調侃:“美女幾時有,捶胸問蒼天,咬牙在水木,太監當四年。”笑得前俯後仰的段子。
也說起她初來乍到確實有些個學長殷勤過分,不過她都看破對方“企圖”,一定程度上讓對方知難而退,結果其中一個居然現學現賣,混進了舞蹈協會,奔着想要成爲自己國標舞的舞伴目標去了,進步堪稱神速,嚇得秦芊乾脆停掉了舞蹈協會的非專業活動。
也說起其實走進這所大學,就會發現,外面神秘感還是太重了,清華園的學生其實大部分也是和我們一般無二的人,也會有學生喊着“六十分萬歲”,寢室宿舍裡也有玩遊戲玩得很瘋的,也有期末考試寫論文到處COPY成四不像的,當然也有很多優秀的人,比例上高一些,不過這些人的優秀在於只是他們擁有特長而已,學習,邏輯能力,或者某個科目,這就像是她秦芊擁有舞蹈的特長一樣,寫到這裡的時候還帶了個“:)”的圖標,大概率是在自我吹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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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是秦芊的話,“見過了這麼多優秀的人,很多讓人瞠目結舌的牛人事蹟,其實我也在想着,如果你能到這裡來,相信這座清華園,還不知道會更精彩成什麼樣子。”
信附帶的那些照片,都是不同季節拍攝的,有聞一多的塑像,有蔡元培題詞的老土木館,有綠樹遮陰環境清幽的圖書館,有清華理學院的異質同構雕塑……
程燃看着這些,一笑之餘又琢磨這丫頭大概是拿給自己禍害得不淺,居然覺得有自己加入,那座牛人輩出的清華園會更精彩,還是得趕緊勸說她,這話也就彼此信裡面寫寫就好了,要拿出來說,特別是以她這麼一個落在清華和尚園的MM說出來,那麼他程燃要是敢踏足清華園,估計迎來的已經不是什麼狂風暴雨了,定是飛昇天劫。
斜垂的暖陽很溫暖,程燃拿着染着一層金色的照片,也心知肚明秦芊希望他報考清華的意圖。
清華北大到校來搶學生,他程燃成了重點搶奪對象,說實話,這種經歷還是第一次。但也很是新奇,其實這待遇往前推幾年,是不曾有的,正是這些年高校並軌,合併,擴招,教育體制改革深入,教育漸成產業,纔有這樣的情形。
國家95年先提出211,接着98年搞985,作爲985第一批的清華北大兩校,自然感覺後續競爭者的奮起追趕,想要保證金字招牌不褪色,當然就要在擴招中對優質生源先下手爲強。現在兩校的這種招生還算剋制,還沒到後世那種撕破臉皮招生大戰的地步。
而高校的自主招生制度,也大概在三四年後纔會出臺一個試行辦法,也是對現在各校招人可以由着開條件的亂象的一種約束,這個時期,自然還是粗放化的,譬如清華北大這幾天來十中給一些學生開的條件,必須要依循一整套程序,像是現在這樣動輒加五十分,六十分搶人的情況,後世就很難操作和出現了。
“一個人躲在這裡偷偷看信,寫了什麼見不得人的?”
一個聲音從旁出現,程燃轉過頭,楊夏正歪着頭揚眉看他,然後上前在他旁邊徑直坐下,這個行動程燃手上的那些照片,已經盡落她的眼底。
“秦芊寄來的?咦,又是少兒不宜?”楊夏促狹着眼睛。
“清華,你要不要看啊……”程燃朝她方向遞了遞。
楊夏毫不客氣接過去,拿着照片一張一張看了。
“你怎麼樣,招生組那邊怎麼說?”程燃在會議室也看到了楊夏,顯然她也在諮詢兩校的報考事宜。
楊夏淡淡一笑,“和北大一個答覆,說我這種省一百名邊緣的,有希望,就是還要努力。”
剛纔她過來的時候,人都在猜測程燃的去向,其實楊夏早看出了端倪,前天北大座談會,程燃沒有呆多長時間,而今天的清華交流會,他和那位招生組組長交談的時間很長。其實若程燃沒有意向,又哪裡會浪費這麼長時間。
將手上這疊清華園的照片看完後還給了他。
只是遞給程燃的時候,她目光最後看了那些照片一眼,眼神倔強中又有堅定。
“加油吧。”程燃笑道。
“我一直在加油啊,你怎麼不說我從年級五十多名,現在已經挺進四十六名了。”楊夏轉過頭來,杏目睜起,“倒是你,這回居然只考了第五名,你又開始不穩定波動了,你是薛定諤的分數嗎,總是讓人無法預測,該不會是姜紅芍不在,沒有動力了,自我鬆懈?”
“我跟你說哦,姜紅芍不在,但我們平時是有聯繫得哦,她沒法監督你,我可以監督你噢……醒醒,這不是你的水平。”
程燃點點頭,“前段時間分了點心,總之,至少最後能不留遺憾吧。”
“要真的不留遺憾是很難的,”楊夏看過來,目光爍爍,卻又有微小的閃躲,“不管怎麼說,你就加把油吧,我看着你的哦。”
“這話……總覺得哪裡怪怪的。萬一我洗澡呢。”
楊夏狠狠打擊過來。
程燃笑着往旁邊挪了,這幕暖陽很溫暖,像是山海那些年的小女孩和小男孩的相互嫌棄和打鬧,都凝固在那些沒有眼前的人生啊前途啊的煩惱,瑣碎的,無憂無慮的,微風輕起的和不經意間就會心臟怦動的時光裡。
……
有的人回憶起來他們的中學生涯,其實大多數時候不會記得那些枯燥的,每天重複的有規律的日復一日的漫長書山題海的生活,多數是十七歲的那個男孩或者女孩,寢室裡吹過的牛逼和談過的八卦,逃課打過的遊戲和與班主任鬥智鬥勇的刺激。
很多人會憧憬大學,會想象那是如何美好,更自由,更開放,更包容。但實際上離開後會知道,大學或許確實是人生中最重要的階段,但高中卻是人生成長裡最美好的時期,要說什麼是純真年代,在這樣稍微有了獨立思想萌芽,卻仍然相信某樣美好的事物,相信希望,一知半解社會,卻還並未被侵染,仍然那麼深刻的烙印着感情和那樣不含雜質的喜歡着某個人的時代,就是真正的純真年代。
這個時期談個戀愛小心翼翼幻想上大學的正大光明,但實際上大學才知道找不到對象纔是常態。高中是覺不夠睡,大學是錢不夠花。
高中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是一個班的青春,是一羣人的成長。大學是人間所向各有動機,是一個人單槍匹馬的成熟。
人們總是會以爲高中會怎麼轟轟烈烈的結束,但其實真正美好事物的結束,從不地裂山崩,就像是一夜之間再也聽不到對你說的那聲“早上好”,一夕之間再也不會固定的到達教室喊出那聲“老師好”,再也不會迎着夕陽西下看球場的那道身影,沒有一同乘車心心念唸的那個人,童年裡玩耍過的老家不小心掉下過的小河牀都拆爲了廢墟,後來長成高樓大廈,無處找尋。沒有經常給你烙餅的外婆,再也吃不到的記憶中的那個味道。再也嗅不到牽過手的女孩的髮香,後來她也應該嫁了人。這些都鐫刻在記憶裡,無從找尋,想說卻是啓口已忘言,只能訴與山鬼聽。
時間推移,十中也進入了高考倒數計時的白熱化,十中人們口中仍然傳奇猶存的姜哥在倫敦攻讀本科預科,國內的同齡夥伴們對高考的衝刺期間,姜紅芍也毫不落下,因此也是同是預科學生中眼裡的大神級存在。只是這些也只是在跟程燃聊天中才會些只鱗片甲的體現。
進入這個階段,程燃是放心的當起了甩手掌櫃,郵件也不批了,偶爾看一眼就行了,事業上無論是CQ憑藉《靈域》大大吸金,還是聯衆平臺開發三國殺網遊端開始迎接中國網絡遊戲市場,還是天行道館各方面,所有程燃手上的職業經理人都默契的不打擾老闆的高考,但有時候也會八卦一下自家這位清華北大輪番找上門的老闆會去哪家,買定離手,李明石賭清華,林曉鬆賭北大,趙青則是笑而不語,大家都讓作爲程燃大哥的程齊去打探消息,程齊卻是表示自己堅決不跑腿。
其實到這個關頭另有英語老師身份的章隅反倒事情減少,每天嚴格來說的事情也就是在發試卷和講試卷,沒有新的知識了,只有經驗和反覆的題海練習。備課都不需要,但章隅卻並沒有向自己華章公司傾斜精力,反倒還是抓緊這最後十中的教師生涯。
有一次下午最後兩節他的英語課,發試卷繼續做題,後面倒數第三排一個女生因爲連番奮戰而就那麼趴桌上睡了過去。踱步過來的章隅制止了她旁邊那個男生想把女生捅醒的行爲,而是徑直去了講臺把自己的外套拿下來,蓋在了那個女生身上,並對所有人做出了一個“噓聲繼續做題”的手勢。
把所有人驚得嘴巴都是塞得下鵝蛋的“O”形。
古板的物理老頭這個時候也會時而冒出句“我爲啥總敢上班裡說點啥?因爲牛頓是我的靠山!”此類讓臨畢業學子鬨堂大笑的話語,其實大家都知道,他是看倒數計時日漸緊張,每天都想活躍一下氣氛。這個大概古板了三年的老學究,臨最後天天說起了段子,成爲了一號評書大神。
班主任兼年級主任的孫暉語文課上,他今天破天荒沒有發讓所有人唉聲嘆氣的試卷,而是直接在黑板上提粉筆噠噠噠寫下:“老去情懷,猶作天涯想。空惆悵。少年豪放。莫學衰翁樣。”
一撇一捺,一筆一劃,一字一句,這位十中特級教師畢生功力所聚的筆鋒氣魄漾然。
然後對衆人說:“今天講課,這是宋代詞人葉夢得《點絳脣》這首詞中的句子,這上面的開頭兩句,和曹操‘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其實異曲同工,如果說有區別,可能就是葉夢得有志不獲騁,而曹操卻是用他的雄才大略和英武,去改變了那個紛亂的世間。
所有才有‘空惆悵’的全詞點睛之筆,是對葉夢得面對江山殘缺,可惜無能爲力的無奈。所以他寄語少年人,莫要頹廢如衰翁,莫要耽擱時光而蹉跎,要少年豪放!
少年人要帶着滿腔壯志豪情,去實現前人未竟之事業,去萬丈光豪的創造,希望有一天,無論多晚,你們都奔波在奮鬥和不甘落後的路上。
哪怕平凡,哪怕無光芒耀眼,但也足以‘老去情懷,猶作天涯想’。
當你老時,祝大家情懷猶在,壯志猶存!”
“這就是你們的最後一課!”
孫暉手握茶杯,對衆人微微一個點頭。
“謝謝你們,用青春爲我捧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