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的水燈節在初二晚上,俞曉楊夏他們來約程燃的時候,已經很多人了,之中還有謝東,劉科宏,張鑫,浩浩蕩蕩,這之中劉科宏的父親劉攀也在隊伍裡,說是跟着大家一起。
其實劉攀是被田豐交代過了,讓全程跟着這羣孩子,但劉攀是知道田豐真正的叮囑,是讓他看着點程燃。
前年出過謝候明的六二事件,如今伏龍又在蓉城經歷風雨,現在的程飛揚,身家也是不一樣了,身上擔着的攤子今非昔比,難保不被人惦記。
當然,這些方面其實程飛揚也沒有特別着意,但田豐作爲跟着一起打拼上來的老臣,不得不幫他把沒考慮到的考慮進來。特別是程家人的安全問題,不容有失。
劉攀以前就是汽車兵,在山海華通,也就是負責後勤開車,後面第一批下崗,當年困難時,妻子每天都是在下午臨收市去買菜,因爲那個時候菜最爲便宜,也不大遇到熟人。
兒子劉科宏一個大小夥子,還穿着打補丁的球鞋和衣服,導致在球場被人笑話,但劉科宏這孩子也是懂事,外面的委屈,家裡從來不說。
學習用具實在沒有了,纔會向父母開口,而在此之前一個作業本正背面都被寫得密密麻麻了,有一次劉攀在兒子房間,看他破舊的書包和常年穿在身上的一件補了又補的單薄校服,斷了又用透明膠粘起來的鋼筆,一個人坐在地上,雙目通紅。
沒有經歷過那種環境的人,不會知道那種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自己每天都在懸崖邊緣的境遇。
程飛揚重組建立伏龍,劉攀這樣的老員工都被召回來,他被安排了開車的工作,底薪起步就超越如今山海的大多數白領,出車還有補助,算下來,足以讓一家人過上體面的生活。
伏龍對待後勤司機的待遇是很高的,伏龍的司機常年要帶着技術員和銷售人員奔波在縣市的國道山路之間,每一個經驗豐富的技術員和銷售人員都是伏龍重要的戰鬥力,他們的安全不容有失,所以伏龍不吝給司機開高工資,保證他們的生活待遇,保證他們的精神體能都處於良好狀態,才能安全擴張。
這在很多人看來,也是伏龍讓他們從心底認同,甘願賣命的原因,就是對每一個細胞的尊重。這一切,都是當初寫進伏龍基本法的內容,也不怪類似顧城西這樣的學院派教授,對伏龍這麼一個誕生於西南一隅的公司的管理和運營方式,津津樂道甚至於往後直接搬上管理學教科書綱程分析研究。
劉攀對程飛揚一家,極其敬重。
一羣人到了水燈節現場,在湖邊看到美輪美奐的燈會展,這些都是政府請的當地最好的木工,一板一眼手工搭起來的架子,再運用瓦楞狀的透光布,山海玻璃廠和玻璃作坊的吹塑玻璃,水晶,配合聲光電構成的一個世界。
工藝和繪圖的手藝,都非常的漂亮,以程燃的眼界來說,後世的類似燈會更多的是商業和工業的野蠻入侵,譬如角鋼搭得架子骨架,方便快捷,電腦出圖噴繪,省事也有效率。但卻獨獨缺少了匠人氣息,這些秉持傳統工藝的匠人們,手工打出來的木架子將“龍”、“臉譜”、“皮影”、“牌坊”、“花海”、“亭榭”、“火樹銀花”等等這些元素勾勒支撐得非常到位,而手工的作畫更富含傳統手工繪者的見解和靈魂。
龍的表情惟妙惟肖,體態騰雲駕霧之間,盡是優雅靈動。寶塔,牌坊,山雨樓,再加上這些燈光間走過的倒映出紅彤面容的女孩,有的是“接漢疑星落,依樓似月懸。別有千金笑,來映九枝前”的美感。
而這些在未來高速發展的商業社會,都很快的消失了。燈會還是以往的燈會,但那些曾注入了靈魂的柔軟,卻不復存在了。
燈會到高峰,無數的禮花自對岸射向天空。
一干大院小夥伴,隨着人羣,集體“譁!”得驚歎出聲。
真個東風夜放花千樹。
在那些不斷於天際綻放的禮花間,程燃左右看着四周的這些朋友們,俞曉,姚貝貝,柳英,楊夏……後世對這一幕已經淡忘了吧,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想不起來每年一起長大的朋友們,聚在一起看煙火的心情了。
那是那種,大家在這個不知道未來怎樣的大世界中,抱團在一起,只需要眼下彼此溫暖的感覺。
楊夏的側顏在煙花的盛放間極美,然後一直覺得好像有人偷偷看自己的她目光微微向兩旁掃視,其實今天她本身就穿着好看的衣服,出門一路過來,路上打望她的人還是很多的,只是有些都被楊夏盯回去了,多數是不敢和她對視的自慚形穢。
她眼睛向斜右掃了一眼,剛欲收回,轉頭,那雙倒映着玉壺光轉的眼瞳,正好和程燃目光對上了。
兩人面面相覷。
而後楊夏頭迅速轉回去。
程燃愣了一下,心想她該不會是以爲自己剛纔突然感懷發呆的時候……一直是在偷看她吧。
在幾朵禮花相繼炸開後,程燃再向楊夏處看了幾眼。
她再沒有轉過頭來。
只是耳根子越發泛紅。
也就在這個時候,突如其來的爆發了變故。
原來在看煙花的時候,俞曉不自覺的往旁邊擠了一下,而因爲身處人羣,俞曉也絲毫不覺置身的旁邊,就有四個身着正裝的男子將一個穿着休閒運動服的男子保護在其內的羣體。
很明顯中央的男子來頭不小,四個保鏢身着正裝,本身就是一個警告,透露出讓旁邊人退避三舍的信號,這樣其實也是最大限度的避免麻煩。
因爲這個陣仗,所以這羣人周圍,有眼力勁的人都保持了距離,而這個時候正在煙花展,看得高興,隨着人羣推攘,再加上俞曉不知爲何頭往身後偏轉,結果被人一擠,腳下失了平衡,不由自主的就朝這羣人踉蹌偏倒了過去。
他倒過來的速度快,對方明顯是專業的,反應也很迅疾,出手摁上俞曉胸口,俞曉只覺得胸口一悶,然後傳來很大的力道,整個人就反方向的推飛出去,他這個過程中想抓劉科宏,想抓張鑫穩住身子,卻只是撕扯到了他們的衣服,崩開了張鑫兩粒釦子,還是沒停住去勢,最後撞在了程燃身上。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亂了衆人的觀展。
程燃朝旁邊退了兩步,才抵消那股力道把俞曉給扶住,再看來處,那邊的保鏢仍然保持着四個方位站着,出手推俞曉的人手已經收了回去,但表情儼然很平靜,而其餘三個保鏢也只是朝他們方向看來一眼,面容酷色到沒有什麼表情,彷彿剛纔只是推開了一塊擋路的土雞瓦狗。
被四個保鏢保護在中間穿着休閒襯衫,休閒褲的男子雙手插褲兜,繼續看着天空,好像身邊發生的推攘事件,並不足以打擾他看煙火的心境。
而放在大院這幫小夥伴眼睛裡,着着實實是有些傻眼的,他們能明顯感受得到,被四個保鏢圈在其中的那個休閒襯衫三十多歲的男人,肯定是有身份有來頭的人,這幅好像在電視裡才見到過的情景,就這麼出現在他們面前。
只是這感受很不舒服,因爲自己這邊被對方直接推出來的是俞曉。那種對方的冷鶩,絕對居高臨下的感受,還是清晰的傳遞給了他們每個人。能一眼從對方的眼神裡,分辨出他們劃出的界限。
階層的界限。
說實話,給在場衆人的震動還是比較大的,以至於現在包括了俞曉,都處於一些愕然的狀態裡,沒有人說話,又對對方不客氣的冷漠給鎮住了。
程燃的聲音這個時候響起,“你沒事吧?”
他扶着俞曉,俞曉尚未從震動中回覆過來,只是連連搖頭,“沒事,沒事……”
程燃看向眼前五人,道,“不該道個歉嗎?”
四個保鏢的眼神看着這個高中生模樣的青年,浮上說不清道不明的譏誚,這個時候最中間那個爲首的男子才低了低頭,看了程燃一眼,這一眼彷彿是在欣賞他的開口,只是他沒有迴應他,就像是他從發達地方來到這麼個落後小地方,不需要理睬蠅營犬吠,等閒人哪有和他搭上話的資格,他對身邊保鏢偏了偏頭,轉身準備離開。
程燃既然開了口,旁邊的劉攀上前怒道,“你們怎麼回事,他們只是孩子,有這麼推人的嗎?如果發生踩踏了怎麼辦?”他當然看出了這羣人的不一般,但身邊的是程老總的兒子,論身份,劉攀覺得管你是誰,如今的伏龍槓槓的,說起誰不拍胸脯,雷偉都打趴下了,程老總怕過誰?
其次,這人的保鏢的確爲了自己劃下的“禁區”,動手粗暴推開了一個孩子。你憑什麼這麼蠻橫,這還是沒動手打人,打人的結果肯定不這樣,但這麼做,難道不該如程燃所說道個歉?
就在劉攀準備上前理論的時候,走在後面的那個保鏢轉過頭來,一眼就把衣着樸素的劉攀打量了個乾淨,一根指頭隔空指過來,說的是腔調比較奇怪的普通話,“警告你第一次,不要靠近,否則後果自負。有些人不是你們惹得起的,不要自找麻煩。”
劉攀梗着脖子就要上前的時候,程燃從旁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制止了。
很明顯,對方那四個保鏢都是專業的,看得出體態勻稱,富含爆發力,自己這些人過去,不會佔便宜。
那個保鏢以目光飛快巡視一遍,確認了他們沒有進一步異動後,帶着幾分倨傲的表情轉身跟上他“老闆”的步伐。
這場突如其來的事件讓大家的燈會都掃了興,而且頗有些沉默,路上還在猜測對方是什麼人。
俞曉走在程燃旁邊,低聲道,“他們應該是港城來的,我剛纔聽到中間那個人說在福星大酒店裡面,點了個名模飛過來……就是因爲這話,我轉過頭去看,纔沒站穩的……”
程燃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