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程燃奮鬥過,也努力去彌補過遺憾,甚至也高尚過,曾爲了看上去很美好的情懷和願望,投資給那樣做事的人和公司,去做公益幫忙建學校和給貧困地區輸送書籍和物資,哪怕是賺不着錢看不到回報甚至嚐到苦果,他也願意這樣去做,因爲那樣追求夢想的勁頭和精神,虛耗半生的他已經再不具備,只剩下隔牆相望的羨慕。
經歷得多了,便明白月亮和六便士缺一不可的道理。但世上的道理都是這樣,掛在嘴上很容易,實際一點一滴一個微末寸進都難上加難。
誰不想天天看美麗皎潔的月光身邊倚着小姐姐手頭上還數着大把的鈔票,但實際上更多的時候誰都無法不摧眉折腰事權貴,大多爲了生存而不得不埋首卑躬屈膝賺取一個又一個腳下的六便士。
月亮是模糊和奢侈的事物。它們在夜裡光芒萬丈,只照進你的眼睛,讓你趨之若鶩,卻從不在你身上披光。
盲目的追求就會像是書裡的主角思特里克蘭德一樣拋家棄子,爲了單純追逐“月亮”放棄普世的世俗生活,最後與世隔絕患麻風病淒涼辭世。
所以程燃在這片熟悉而陌生的時空中,不求披星趕月,步履匆匆,只求每一步的踏實和看見。
遇到姜紅芍是人生軌道的必然,然而和她的進一步交集則變成了偶然,以前華通公司就挨着政府大院市委小院,那些年那裡也不是後世那種圍牆,電子柵欄,進入都要登個記,多的都是開敞的環境。
經常爲了到後面幾條街上學,抄近路從市委院走,沒事跑人家院摘果子,撈市委大樓池塘裡的魚,撈的時候偶爾也會有人過來看他,跟他打趣說蝦米生的也能吃之類的話,然後他就生嚼了,那是池塘裡的蝦,腥味重,呸呸吐出,那老頭哈哈大笑,後來程燃在市臺電視上看到那個人在大會上一本正經作報告。
也會跑政府樓頂拉手搖防空報警器,在政府院傍晚玩警察抓小偷,身後跟一幫小跟班,很多年後才知道當年瓜皮頭跟着自己的一個小男孩原來爺爺是市委副書記,父親已經升任區長,瓜皮頭後來陽光開朗,見着自己還一如既往叫聲程哥,更多的是禮貌和對當年的懷念。只是再過些年,聽說瓜皮頭父親被查,在蓉城中院開庭,判了幾年,而他人據說去了澳洲,也不知後來好不好。
好比李靖平的女兒姜紅芍,也是老華通大院常客,只是柳英每次請她到的時候就與有榮焉,保護得裡三層外三層,老薑也不拒人千里,更多的是對大夥的親和,只是當時的她對他程燃和其他人,沒有多大區別。
那時候大家不提她的家庭背景,但偶爾也會對學校裡某個家是大老闆的學生品頭論足,說起對方的闊綽和家境的優越,姜紅芍就在旁邊聽着,眼睛閃爍着好奇而不乏聽八卦的雀躍,興許那時候也是她喜歡來大院和他們玩的原因,政府院裡可沒這樣親密無間的一羣啥亂七八糟的事情都能聊,外人看來啥無聊的遊戲都能戰的小夥伴。
那些年對姜紅芍的記憶,就停留在那段驚豔的時間段裡了,可沒能像是如今這樣,和她並肩來到蓉城十中,
程飛揚發展起了伏龍,今年的防災難預警系統行之有效的挽救了很多人生命,芯片研究所在美國聖克拉拉開張,老程既有“飛身擒大東”的名聲,又因爲抗洪表彰進了大會堂,雖然只是在“對各條戰線參加鬥爭的同志予以無限敬意”的戰線上屬於列於科技工作者的方列,可回蓉城後又在川賓館表彰大會上代表伏龍接受了省政府的貢獻獎獎章。
這在程飛揚來說是可以吹好一陣子的事蹟了,可這趟之後老程的眼界高了,心氣高了,回來就跟程燃說,伏龍要以發展成爲國內乃至國際一流企業爲目標,那言下之意是你老子這麼厲害你這個十中尖子生快表揚我啊。程燃當時就笑道,老爸,你沒準能打造一個帝國。
時光的洪流轟隆向前,每個人人生的河流亦是奔流不息,或跌宕起伏,或緩緩徐行,或九曲迂迴,或水波不興。
老薑父親是李靖平,而從她平時的蛛絲馬跡看來,母親對於李靖平的職務而言只高不低,至於具體到哪個級別,程燃不用打探,最主要是不想姜紅芍因此有多大壓力。因爲屢次從她刻意不提及自身家庭的情況來看,姜紅芍的家族應該很可能也是那些對正常人來說很是遙遠的範疇。
程燃倒不覺得有多麼不可思議,那些了不起的人也不是一開始就是了不起的。好比程飛揚,沒被自己和下屬,乃至於伏龍那麼多要吃飯喝湯的人架上去之前,不也是爲了自己當年交擇校費撓破了頭皮,又遇到事業危機的中年男人嘛。
只是姜紅芍特別跟自己說外公要過來,讓他作爲同學兼好朋友與她一起陪同,這裡面透露的信息量略大,讓程燃也經不住下細分析。
他記得當時開奔馳車的薑母朋友面對他們一起吃過飯共撐一把傘時完全忽略了他的樣子,對方那個層級應該是說出名字就會恍然大悟的人物,只是從對方的表現來看還是猜測不到老薑背後的家頭人對他的態度,直接點來說,薑母的態度就不好揣度。但不需要揣度程燃也能知道個大概。
特麼初中畢業前夕領着姜紅芍一起追歹徒,深入虎穴,和持槍匪徒周旋,這說出去哪家人對他恐怕都沒個好臉色,恐怕敬而遠之躲還來不及。
特別姜紅芍還因此轉了學,這轉學後面的決策風波,恐怕也是席捲全家人的一場論戰動盪後的結論。
這種情況下,他程燃在那種場景中表現出來和年齡不相符的超然智慧,膽識,都恐怕不算是什麼優點啊……在她全家看來估計都被列爲危險人物。
當初李靖平還能黑着臉對他而不是拿個掃帚把他從家裡轟走,這已經足夠表現出一個市長的包容忍耐和風度了。
只是忍耐,始終也只是在忍耐。
作爲女兒是心頭肉的母親,程燃覺得恐怕要是見個面,對方光眼神就能殺死他了。
所以趁着自己外公來省裡療養,讓和程燃見上一面,大概這就是老薑想通過家裡大人物層面,和他程燃多加深瞭解,洗清他這個危險分子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