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元旦節過後到期末的這段日子,秦西榛就隱隱感覺到了暗流洶涌。在食堂吃飯,會看到一些教師嘴裡說着什麼,然後向她看來。
也會有男老師和她搭腔,“小秦啊……你們那樂隊,還在弄啊……快期末了啊……表演完了就夠了,還真讓學生繼續搞下去?”
在沒有做老師之前,秦西榛其實覺得老師這個職業挺神聖,不光在於他們家就是教授家庭,再加上她升學歷程從來優秀,似乎遇到的都是些不錯的老師,所以在她印象裡,老師也就是教書育人,持身秉正。
畢業出來,在家裡關係的運作下,秦西榛進了一高做音樂老師。這個年頭,按常理來說,其實應該還是在讀大學的女生,雖然做了進入工作崗位的心理建設,但真正置身其間,還是能感受到社會上現實的東西。
王奇,譚慶川的矛盾,討厭的人,攀權附勢的人,原來老師之間也有競爭,女老師間,彼此聊天聊着聊着,也會走偏,會刻意提及老公或者男友給買的金戒指項鍊,家裡如何如何,或者孩子怎麼優秀,看不慣誰穿金戴銀……。
老師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慾,只是在學生面前要表現得爲人師表,要講大道理。但下來,這不過是一個職業身份而已,職場上面的問題在這裡同樣存在,人與人之間的摩擦和矛盾,甚至即便沒有矛盾,也會有人看你不順眼……
秦西榛這樣的長相模樣雖然是天然的優勢,也同樣會天然的因此招惹一些人。
後來還是彼此關係比較好的英語老師宋嘉私底下對她提點了一下,“小秦,程燃你知道吧,上一次月考下來,好幾科都被人超過去了,班上雖然是第一,但比半期的排名來說下降太多了……現在也有人說,是你的那樂隊弄的……”
宋嘉雖然說得很含蓄,但秦西榛一聽就明白了。
很多風言風語,她也是聽說了的,有對她仗着長相,在男老師間周旋的惡意揣度。有說她帶偏學生,吸引學生搞音樂,不務學業等等的聲音。
從小到大,秦西榛不是沒有承受過這些非議,能在川音受歡迎成那樣,背後也不免會有嫉妒而惡意中傷她的人,但對於這些風言風語她往往只是一笑而過,以至於人們一度以爲她是個毫無脾氣的包子。
有件事在川音山海這邊流傳很廣,也是至今秦西榛在音樂學院名聲非凡的原因。
當時高年級的一個師姐琴色雙絕,本來是學校風雲人物,結果秦西榛進來後,這個名頭就被搶了,那師姐就有些酸,經常在明裡暗裡一些場合擺起前輩的架子對秦西榛琴藝上面進行挑刺,音樂學院本就比較小,事情後面就弄得人盡皆知,有的人同情秦西榛,甚至爲她打抱不平,但礙於那名師姐的“威名”,明面上也沒有人敢對她表示支持。
結果最終事情還是在一個下午的琴房裡面爆發了,秦西榛和那名師姐一個前後點預約了同一個琴房,秦西榛到的時候,師姐不挪窩,給她彈了一段難度極高的曲子,一副自己彈得不好,讓她給點意見的姿態。這個時候門口已經有看熱鬧的了,結果秦西榛直接走到了同一個琴房另一臺琴旁邊,坐下就是以那名師姐踢到鐵板的姿態給對方全面壓制的彈了一遍,最後秦西榛給她說,剛纔你彈得哪哪哪有問題,哪節奏不對……
那師姐臉都變成豬肝色,話頭一轉帶火藥味的彈起另一首曲子。秦西榛又是全面壓制的過了一遍。結果那天就是那師姐前後彈了四首堪稱難度係數9以上的曲子,秦西榛跟了一遍,特別最後一首那師姐彈得生澀的拉赫瑪尼諾夫《小紅帽》在她那裡反倒是行雲流水,氣勢恢宏。
彈完不待秦西榛“指點”,那師姐就臉色慘白的託辭而去,自此她一戰成名。很久以後音樂學院的一些人才琢磨出點門道,音樂學院那麼多琴房,怎麼偏偏兩個人預約都前後點預約到了同一個琴房,而且還是雙鋼琴室?揣度了一番後,人們再看秦西榛的眼神,除了敬佩之後,還有一種心知肚明的刮目相看了。
小小的非議,她並不在意,用句她小自戀的話來說,自己長這麼美,刺傷了一些人的眼睛,還不准他們罵兩句麼。但有人故意要跳出來找存在感,那也就別怪她反擊。
所以怎樣的流言蜚語都好,對她而言都是過耳聒噪烏鴉叫。
這也是她對抗這個世界的指導思想。
但是這次宋嘉說的東西就不一樣了。她沒法當做是無動於衷的無聊言論。
程燃成績下滑了。
而且,別人看來是搞樂隊,但只有秦西榛知道如果程燃真的成績下降,除了樂隊之外,還有其他的原因,比如他和她的生意……秦西榛生出一些惱然。
原本對程燃,是覺得他足夠成熟,那種氣質讓她直接忽略掉兩人身份,甚至年齡的差異。
但這麼一個消息,又讓秦西榛拉回現實裡。她甚至對程燃生出一絲不滿,身爲年級第一,難道沒有一點起碼的自知之明和自覺性嗎?成績有所下滑,難道不該反應過來立即止損嗎……
但更多的是一種對自己的責懊。
因爲和程燃能賺錢,自己就真的爲了賺錢,忽略掉了其他了……讓程燃受到了干擾,成績跌落下來……
自己怎麼會是這麼一個拖後腿的女人……
咦,這話好像有哪裡不對?
心頭這麼胡思亂想着,在期末考完試的當天,秦西榛就想辦法在打聽程燃的成績了。她沒有參與批閱卷,不在學校,但還是通過和自己要好的英語老師宋嘉,打聽程燃的分數。
只是剛考完時,暫時沒有任何消息。
秦西榛心裡已經在打算了,要成績出來,程燃退步了,她就明確的斬斷彼此之間的生意,到此爲止。
職她還是會辭,但養活自己的事情,就不用程燃操心了。
說到底,他仍然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就算自己再覺得他如何成熟,如今看來……那也只是假象……
他也有自己不能超脫的事情嘛……
二十五號,晚飯過後。第二天就是學生返校領通知的日子,秦西榛發現自己竟然前所未有的煎熬。
這倒不是因爲外界說着搞她扶持的樂隊,程燃成績纔會下降這種事是否坐實。而是這好像直接意味着,他們之間的聯繫,是否還能繼續……
像是宣判,她回顧這一學期的點滴,竟然有些不捨親自去斬斷。
但是,有的事,必須是要做的。秦西榛,你要清醒。
她這麼告誡自己。
叮!
電話鈴響,宋嘉的消息過來了!她是英語老師,參與了批閱卷宗,到下午彙總,這個時候應該從譚慶川那裡得到年級上的排名消息了。
秦西榛接起電話,宋嘉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掛了電話,秦西榛呆怔怔的看着窗外。
片刻後,她“噗嗤!”笑出聲來。
然後,又興之所至把一首詩給改了,明明是師道威嚴,此時卻小女孩樣畢露,喃喃念着。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吶……
幸不生同時呀……與你……一起考。”
……
此時“一起考”的宋時秋二十五日特地洗了個澡,大概就是很多名著紀傳上面每逢大事“沐浴更衣”的意思,二十六號神清氣爽的返校,八點半到學校,九點就要召開閉學式。
宋時秋今天的心情很平穩,期末他已全力以赴一戰,感覺已經是掏空了自己,所以這個時候無怨無悔,甚至對程燃已經沒有了當初被他超越時一種說不出彆扭,那種些微的屈辱的感覺。
有些事情應該理所當然,付出就應該有回報。當初程燃興許用了心在這上面,而他大意了,打籃球,搞這樣那樣的活動,以至於對學習這一塊,頗爲放鬆。而接下來,他截斷了所有的休閒娛樂活動,籃球場那邊,鬨然激起女生們歡呼驚歎的已經換了別人。他抓緊了學習,高中進度是不停再往後走的,這個過程中,他已經用了心。
而程燃,搞樂隊吧,和楊夏也走的很近吧……似乎也和音樂老師秦西榛有牽扯,很正常……半期的年級第一嘛,受人歡迎是應該的。以前他宋時秋受到的這種待遇,難道還少了。
但是不要緊,他趕上來了,賭上自己智商和榮譽的拼命學習刷題間,趕上來了。
他走進了學校,看到了教學樓張貼欄前攢動的人頭。
當看到那張貼欄時,他原以爲圓融無縫的心境,突然有了一絲陰影,期中時那種踩空了一樣的惶恐無助似乎又浮現……宋時秋這個時候才明白原來自己還沒擺脫那天的那個下午,這是心魔,唯有今時今日,可以將其祛除。他其實很優秀,短暫的明白自己的心障源於何處後,又迅速調整,心態伴隨着邁開的步伐逐漸平穩。
張貼欄那邊,有的人朝他看來。
這是迎接的目光嗎?
王者歸來?
但爲什麼這些人臉上的表情不是祝賀,而是類似於……惋惜?
隨着他越走越近,名單也就越加清楚。
然後,他越過人頭,看到了那上面的名次。
他一眼看上去,怔在那裡。像是雲深不知處的山峰,面前的路藏在雲霧下面,也可能那下面沒有路,他覺得應該上前一步,白雲下面應該有路吧,有路的吧……
然後他縱身一躍,真踩空了。
雲下面是萬丈深淵,果然沒路。
這個時候,身後圍觀的人中,有人的聲音傳來,“這次全年級第一又是誰嘛……無懸念啊……1005分!程燃。”
宋時秋腦門嗡得作響中,似乎聽到有人對他說,“宋時秋,你第二,992分!得了,這次只差程燃十三分了!”
“有進步。”
“再接再厲啊!”
明天嘗試着來補欠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