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希望零控制的人潮能夠再慢一點,這樣大家就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對策,還有足夠的時間撤離。
可是,在人工智能面前,時間是永遠都不夠的。
就像是任小粟去中原救羅嵐一樣,零精確的計算了時間,確保他無法及時趕到那裡。
而零計算這一切,事實上只需要一瞬。
之前,零的計算全都以服務器機組爲硬件基礎,而現在卻依靠上千萬個人類大腦。
人類大腦的計算能力有多少?
銀杏山半山腰的莊園裡,已經回到慶氏的羅嵐坐在慶縝旁邊嘀咕道:“要我說,人工智能會不會也沒有咱們想象的那麼強大啊,你看我平時連兩位數的乘法都算不好,它要是控制了我這種人,豈不是坑了自己?畢竟它就算控制再多人,可如果有99%的人腦子並不是那麼好使,它也白搭啊。”
慶縝笑着搖搖頭:“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
然而事實上是,人類大腦的潛能在這一刻被低估了,人類沒法做出大量的數學運算,完全是人類自己不行,沒能將大腦運用好,而不是大腦本身不行。
大腦內有大約140億個神經元胞體各司其職,一個正常人平均每天能夠記錄8600萬條信息,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
人類聞到的氣味、看見的光影、觸摸到的物體,是有數不清的信息要素來構成的,而人類大腦需要將這一切彙總整理,形成“邏輯”。
這個世界給人類的信息要素,遠要比兩位數乘法複雜的多。
人類在使用服務器和電腦的時候,經常會遇見內存過載、處理精度不足等情況,甚至系統直接分分鐘崩潰。
但人類很少會因爲這種事情崩潰,遇到極度恐懼與驚嚇,人類大腦會直接下達暈厥的指令來進行緩解,但暈厥之後人類的身體機能依然保持着相對正常的狀態,維持着生命所需。
人類也會出現精神類疾病,但人類出現不可逆的精神類疾病的概率,比一臺機器的系統出現崩潰、藍屏的概率,少太多了。
所以,當這擁有強大潛力的人類大腦成爲服務器基底之後,人工智能的運算能力並沒有漏洞百出,而是更加強大了。
可是,早先便對納米機器人有過研究的慶縝在想,如果按照羅嵐所說,被控制的人類已經成爲了零的服務器載體,那這一個個服務器之間該如何聯結呢?
雖然零掌控着如今整個中原的通訊權,掌握着壁壘聯盟裡已知的所有衛星,但衛星可沒有想象中那麼靠譜,而且衛星本身也無法承載上千萬服務器的信息交互。
羅嵐皺眉問道:“那會不會在那些人潮之中,還有移動式的服務器負責將所有納米機器人連接在一起?如果我們將這種東西摧毀,它是不是就沒法控制那麼多人了?”
慶縝搖搖頭說道:“不知道,而且也沒法知道。保守估計這次被人工智能控制的人數在一千八百萬左右,這是個什麼概念你應該也很清楚,我們沒有足夠的力量去找這種大海撈針的機會。真要這麼做的話,我們可能賭上現在整個西南西北的力量,也只能面對失敗。又或許,它正在等待着我們這麼做。所以,還是繼續按照我們自己的計劃來吧。”
羅嵐忽然問道:“有幾成勝算?”
慶縝想了想:“三成。”
“慶毅之前問你,你說只有一成啊,”羅嵐疑惑道:“我怎麼感覺現在情況更糟糕了,你勝算反而在提高?”
慶縝看了羅嵐一眼,他坐在銀杏莊園大廳的黑色湖面上說道:“老三不能白死,我必須讓他的付出有對應的價值和意義。”
說話間,慶縝將自己面前棋盤上的一顆顆棋子收到了木桶之中。
此時談論棋局已經不會有任何幫助了,他要下的棋,只餘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那一手。
羅嵐在一旁問道:“慶毅在前線能應付麼,要不然我和許瞞也趕過去吧?”
慶縝搖頭:“不用,你們兩個跟我走。”
……
111號壁壘的前方,是慶氏構築的三山防線,每條山脈都是一個防禦支撐點,守望相助,徹底封鎖人潮西進的道路。
在三山防線更前方,則是十多座前哨基地。
那裡被慶氏部隊稱爲,月球的背面。
有人說地-月旋轉系統是長期演化而來的,最終趨近於一種平衡。
事實上沒人能夠真的解釋清楚,爲什麼月球永遠只有一面對準地球,而人類如果不動用科技手段,則永遠無法看到它的背面到底是什麼模樣。
月球繞地球公轉一週的時間是27.32166,在這27.32166天裡,它從弦月到滿月,再從滿月變成弦月。
然而慶氏之所以將那一座座前哨基地稱之爲月球背面,只因爲那裡是被遺棄的地方,連同被遺棄的人也知道自己被遺棄了。
他們餘生只剩下兩件事情:當敵人抵達前進基地的時候向後方報告,然後拿起自己的武器。
西南森林裡的一片空地上,七八座木板屋被簡單的搭建起來,就在這些木板屋裡住着一百二十名士兵,這是慶氏一個連的編制。
木屋交錯着,彼此之間還有狹小的通道。
木屋外圍有簡單的沙袋防禦工事,正有四名士兵進行警戒,就算颳風下雨,他們也一樣得堅守在這些崗位上。
而最大的一座木屋門上被人刻上了一行小字:歡迎來到月球背面。
這是一種別無選擇的調侃,也是人類在苦難面前最擅長的幽默感。
此時,其餘沒有輪值的前哨基地士兵們,正各自窩在木屋子裡面睡覺或是看報紙、雜誌,只剩下連長、通訊員守在無線電通訊電臺旁邊。
還有幾撥人則聚在一起打着撲克,賭注是煙。
大家看起來都還算淡定,但事實上士兵夾着香菸的手指都有着輕微的顫抖。
在面對覺得的危險時,很少有人能夠保持絕對的冷靜。
即便是這些慶氏的精銳也無法例外,他們開始便秘,開始上火,情緒上的負擔會作用於身體,然後表現出來。
願意面對危險,並不代表不怕危險。
突然間有人不小心將水杯打翻了,木屋裡出現了短暫的寂靜,然後大家又轟然大笑起來:“你小子是不是嚇的快要尿褲子了,連水杯都握不住?”
這時候連長站起身來對大家說道:“抱歉了各位,是我手氣不好,讓大家一起來陪我送死。”
哪支連隊來前哨基地並不是直接下令的,而是抽籤決定。
旅長在他們抽籤之前就說的很清楚,這些前哨基地等不到增援,等不到營救,唯一的路都指向死亡。
結果,第三步兵旅313連抽到了其中一簽。
從抽到這支必死的籤開始,連長便很少說話了,因爲他決定了全連士兵的命運。
沒有士兵責怪他什麼,但正是不責怪的態度,反而讓他更加內疚。
此時,一名中士笑道:“總要有人來的嘛,不是我們就是別人,而且在三山防線上也未必就能活到戰爭勝利啊是不是?”
另一人則嘀咕道:“行了你們也不用替連長說話,他老小子手氣一直都臭,炸金花的時候拿三個K都特麼能遇到三個A,拿三個A 的時候還能遇到235,這種人你們也敢讓他去抽籤!我都說了換副連長去抽,你們偏不聽。”
“哈哈哈,連長手黑倒是真的,咱們當時就應該讓副連長去抽籤的。”
“就是,連長你要真的愧疚,那你就給我們跳個草裙舞吧。”
連長笑罵起來:“跳你娘了個腿兒!”
這麼插科打諢下來,氣氛反而輕鬆了一些。
這種時候,說不害怕絕對是假的,他們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看起來更勇敢一些。
砰!
砰!
砰!
木屋外三槍點射示警響起,緊接着便是負責輪值的士兵突然怒吼起來:“敵襲!”
連長面色一變,轉身去拿起無線電通訊電臺上的電話,簡短的說道:“敵人來了。”
說完,他便掛斷了電話,拿起了自己的槍械。
戰士們默默的看向連長,連長深吸一口氣說道:“咱們估計沒機會在戰爭之後湊在一起喝酒了,真要去了地下,大家就拿孟婆湯乾杯得了。記住,不要給313連丟人,我們是軍人。”
……
黑夜。
刺耳的警報聲在三山防線的各處響起,堅實的防禦掩體後面,軍隊進入戰壕時,就像是河流進入乾涸的河道。
那縱橫交錯的戰壕,只是短短三十分鐘時間便被慶氏部隊填補上。
前哨基地爭取時間的意義,就在於這短短的三十分鐘。
防線以外,是無盡的黑夜森林,就像是深邃的蒼穹似的無法看透。
夜視儀裡,全世界都變成了墨綠色,士兵們攥緊了自己的槍械,有人手心裡冒汗,便將手掌在壕溝邊緣抓了一把土,將手裡的汗液吸乾。
這種山脈裡極其複雜的防線,如果敵人沒有空中偵查的能力,那麼火炮部隊都無法確定轟擊目標,因爲沒人能在戰壕以外確定,到底哪條戰壕裡纔是慶氏的主力部隊。
慶毅站在總指揮營帳的門口,天空中時不時有禽類飛過,陣地上的士兵試圖用巨大的探照燈來追蹤它們的身影,但探照燈扭轉角度的速度,根本無法與禽類在天空飛翔的速度相比。
大家只能判斷,那天空中飛過的禽類在盯視着地面,其中不止有麻雀,還有更加恐怖的空中頂級掠食者。
蒼鷹、雀鷹、赤腹鷹,不管是哪一種,進攻性都遠在麻雀之上。
慶毅心中嘆息,他們甚至都不知道人工智能是怎麼控制到這些飛禽的。
三山防線的最前端終於響起了槍聲,火光在夜空裡就像是烏雲背後的雷霆,若隱若現的。
然而想象中如同黑潮般的人海並沒有出現,人工智能並沒有驅使它控制的人類直接淹沒三山防線。
一名作戰參謀對慶毅彙報道:“017陣地遭遇襲擊,敵方竟然有多名狙擊手隱藏在視野以外的地方,射擊極其精準。不過迄今爲止都只有小股偷襲,對方並沒有發起全面進攻。”
慶毅皺眉:“狙擊手?多少個狙擊手?”
“怕是有數十個,”作戰參謀回答:“而且,對方嘗試過進行遠距離迫擊炮射擊,精準命中我方一處山傾機槍陣地……長官,對方的迫擊炮甚至在我們高地觀察範圍以外。”
高地觀察範圍是五公里,王氏60.75口徑迫擊炮的極限射距是5.5公里,而這迫擊炮在觀察範圍以外就意味着,對方在極限距離上,能夠輕鬆打擊它想要打擊的一切目標。
因爲人潮是徒步穿越西南森林的,所以迫擊炮似乎便是他們可攜帶、性價比最高的遠程重火力。
畢竟一門迫擊炮加上瞄準具、炮架也才22.5公斤,一枚炮彈則是2.18公斤,人力攜帶是足夠的。
作戰參謀說道:“不過,短暫的交火之後,他們並沒有增加火力。”
今夜的攻擊,更像是一種試探,或是試驗。
慶毅忽然覺得,似乎正有一名睿智的指揮官站在自己的對面,與自己對弈。
然而,對方手裡的籌碼,卻是單兵作戰能力更勝慶氏的“士兵”,以及空中視野能力。
“它想要幹什麼?”慶毅望着夜空沉思。
明明數百萬人只需要幾十個小時的功夫,便能以絕對的數量淹沒這三山防線,但對方偏偏要用精巧的手段。
沒有莽撞,沒有不計代價的進攻,對方似乎要以最小的代價拿下三山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