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狐站在會議室門口低頭看着身上的灰塵,剛剛去搬運化肥回來的他,全身上下都是髒兮兮的。
當某位作戰參謀找到他說,P5092長官要他去會議室一趟的時候,他其實就已經知道自己將要重新面對什麼了。
最殘酷的戰爭。
不過黑狐內心裡一點都不忐忑,反而忽然有些興奮。
他在火種軍事學院裡學習了4年時間,又在第三師服役那麼多年,所學、所見,全都是爲戰爭而服務的。
前一陣子P5092找到他說,從此以後大家可能就轉爲後勤兵種了,黑狐內心裡還有一陣遺憾。
但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長官怎麼說,他就怎麼做。
但如果他還有機會重新拿起武器,其實黑狐內心是高興的。
而且,他相信原火種部隊其他士兵也會和他一樣高興,因爲大家一直都在等着這一刻。
黑狐知道他這麼想可能有些不對,畢竟戰爭就是戰爭,是要付出代價的。
可是,這就是他們最擅長的事情啊,也同樣是他們願意爲之付出一切的事業。
P5092坐在會議室裡平靜的看着黑狐:“不用高興的那麼早,等你知道自己要面對什麼樣的敵人,就會開始痛苦了。”
“不會的,”黑狐笑了笑:“我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十年前就做好了。”
“去整理儀容儀表,然後帶人去軍械庫領取你們的裝備,”P5092說道。
“好嘞,”黑狐像是剛剛進入軍校時的新兵蛋子一樣,轉身就跑的沒影了,渾身都是活力。
P5092在安靜的會議室裡繼續說道:“這次第三野戰師不再構築新的防禦陣地了,面對如此龐大的敵人,平原陣地根本無法阻攔他們,所以必須以遊擊的方式來拖延他們的腳步。”
事實上第三野戰師也確實沒法阻擋敵人,他們所能做的,僅僅是拖延一些時間,以此來保證西北居民儘可能多的撤退到後方去。
所以,他們不需要戰勝誰,只需要爭取時間。
“需要提供什麼支持,”任小粟問道:“我與第六野戰師一起參戰,這樣能爭取更多的時間。”
“不行,”P5092搖頭說道:“少帥你要明白,如今你始終活着,並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活着,纔是最大的意義所在。你與張司令都是西北的精神支柱,所以你們一個都不能倒。若是你們其中一人出現意外,那會對整個西北軍的士氣造成多大打擊?你知道嗎?”
任小粟當然知道這個道理。
P5092繼續說道:“這與貪生怕死毫無關係,連同我在內也一樣,死去的指揮官將一文不值。這世界從來都不需要無謂的熱血,你我都需要冷靜的活到最後,不是我們想要活着,而是這場戰爭需要我們活着。”
任小粟深吸一口氣說道:“那你還需要什麼支持。”
“需要車輛,以及柴油、汽油補給,”P5092說道:“只有這樣才能支撐游擊戰的機動性,少帥你也提到過了,對方是能夠直接控制王氏機械化部隊的。”
西北面對的情況,與慶氏有些不同。
慶氏與王氏之間並沒有路,所以機械化部隊沒有穿過西南森林的可能。
但是西北不同,王氏早就屯兵邊境,這裡有公路,邊境附近還有王氏的前進基地,就算對方的補給線不足以支撐大規模機械化部隊推進,但也一定能有少量裝甲車、坦克車抵達西北。
所以,想要和這樣的部隊打游擊,自己的機動性也得跟上。
然而這時候參會的王越息遲疑了一下說道:“可問題是,柴油、汽油、車輛,這都是居民撤退時急需的東西啊,整個壁壘的交通工具都必須全部運轉起來,這樣才能儘快將居民運走。”
會議室裡一下安靜下來,資源是有限的,分配給誰纔是任小粟必須決定的問題。
給王越息用來撤離居民,那P5092這邊勢必沒法保證高機動性。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任小粟皺着眉頭,他起身對王越息說道:“你這邊先去安排撤退事宜,不用瞞着壁壘居民了,這種事情瞞不住的。張小滿,你帶一個旅進入壁壘維持秩序,如果有人煽動平民作亂,全都抓起來。至於如何撤離,我再想想辦法。”
這時候,P5092突然說道:“王蘊,你從軍隊中挑選10名曾經家在178要塞的士兵出來,讓我們來見我。記住,我要那些還有家人在178要塞、但又不是獨生子的士兵。你們把少帥給你們的真視之眼,全都給我,沒開啓過密鑰之門的我都要。”
任小粟愣了一下,他立刻猜到P5092要這10名士兵是幹嘛的。
P5092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最好是自願的。”
第六野戰師裡,有一千多人都是當初跟着張小滿一起來到144號壁壘的,所以這10名士兵並不難找。
下午,P5092將任小粟曾經發出去的真視之眼都收了回來,其中包括每一枚紅色級別以上的真視之眼,合計10枚。
原本是有二十多枚的,可大家最近有一大部分都開啓過密鑰之門了。想要開啓,就必須讓真視之眼的上一任主人死亡才行。
一枚真視之眼對應一名士兵,例如張小滿手裡那枚還沒開過密鑰之門的紅色石頭,全都可以成爲這次撤離計劃的關鍵。
家在178要塞是一個很關鍵的事情,雖然密鑰之門不可控,但如果離家太久,那麼這扇門有很高的概率開到他們各自家中。
這就是任小粟篩選士兵的規則所在。
紅色密鑰之門的寬度,一次可以通過一個人,金色則可以通過兩個。
平民當然無法像士兵一樣有序的快速通過,或許兩三秒才能通過一個人,這個時間也並不準確,需要再次統計。
可一旦有士兵將密鑰之門的盡頭開在178要塞,那麼整個平民撤退計劃都能減輕許多負擔,起碼小孩、婦女、老人這種不適合長途跋涉的人羣,可以從密鑰之門離開。
需要撤退的壁壘總共有四座,任小粟一定要試出一條捷徑來。
但這些開啓密鑰之門的士兵是無法倖免的,他們必須等所有人通過後,逆時針旋轉真視之眼十圈關閉密鑰之門。
這樣一來所有通過這扇門的人,纔不會在門被摧毀後掉回門的另一端。
這些士兵,按照撤退倒計時來看,這些士兵大概率是無法離開144號壁壘的。
所以任小粟才交代,做這些事情的士兵,不能是獨生子。
說實話,任小粟很不願意做出這樣的選擇,因爲這件事對任何一名士兵來說都很不公平。
P5092看着任小粟問道:“少帥,是不是覺得心有不忍?”
任小粟看了P5092一眼:“是的。”
P5092說道:“這是我們每個人都必須經歷的,你記得那個火車的小故事嗎,一邊軌道是10個人,另一邊軌道上是數十萬人,原本這火車是要撞向數十萬人的,而扳道岔就在你手裡,你會如何選擇?”
任小粟搖搖頭:“不對,這個比喻不對。這10個人沒有做錯過什麼,他們本來就沒有站在另一個路口上。然而現在只因爲他們是軍人,所以就要犧牲他們,就要讓他們主動站在另一條岔路上,用自己的命去換其他人的命?”
P5092說道:“對,就因爲他是軍人,我們每一個軍人都做好了爲數十萬平民犧牲的準備。”
任小粟再次搖頭:“我還有其他辦法。”
P5092說道:“沒關係的少帥,你如果不忍心的話,我來跟他們說。”
“我來說,”任小粟篤定道。
當10名士兵來到任小粟面前時,任小粟打量着一個個士兵的面孔,所有人都在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他們都知道,少帥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交給他們去做。
“你們叫什麼名字,多大了?”任小粟輕聲問道。
“趙萬昆,40歲!”
“蔣飛飛,31歲!”
“張浩,31歲!”
“劉代旭,25歲!”
“幸更繁,23歲!”
“程方偉,24歲!”
“徐鵬龍,21歲!”
“王佛軍,21歲!”
“代晉凱,26歲!”
“唐博英,28歲!”
這10名西北軍軍人,最大的40歲,最小的21歲。
任小粟沉默着在思考如何開口,反倒是趙萬昆笑了笑說道:“少帥,沒事你說吧,我們做好心理準備了,我們是自願來的。”
其實,他們知道是怎麼回事,在P5092詢問他們是不是獨生子的時候就知道了。
蔣飛飛笑着說道:“少帥,P5長官已經給我們說過怎麼回事了,我們願意留在這邊,等待所有人都通過密鑰之門後關閉它。其實相比那些需要去和敵人作戰的戰友們來說,我們已經夠幸福了,他們纔是最危險的。”
任小粟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我會在前線陪你們到最後一刻,然後用蒸汽列車帶你們離開。”
這就是任小粟的辦法,或許P5092作爲一名優秀的指揮官已經習慣了犧牲,習慣了身邊一個又一個生命爲理想而死,但他還是難以習慣。
所以,他會和這些士兵一起等到最後一刻。
“開始吧,”任小粟說道:“只需要拿着發給你們的石頭,滴下血液,然後在我身後這面牆壁上順時針旋轉十圈,密鑰之門就打開了。144號壁壘的人選,趙萬昆、蔣飛飛、張浩。”
總共4座壁壘的居民要撤離,所以10名士兵平均分配到各個壁壘,每座壁壘2、3人。
至於他們能不能將密鑰之門開到178要塞,誰也不知道。
“少帥,”有一人遲疑道:“萬一我們打開的門,並不在178要塞怎麼辦?”
任小粟說道:“不要有太大的壓力,這本就是無法確定的事情,它可能開在你身邊,也可能開在你根本沒去過的地方,連我都是在賭,所以就算你們失敗了,也沒人會責怪你們。放心,我之後還會再找其他人來試的,你們只是第一批。”
第一個趙萬昆,當他滴血旋轉十圈後,牆壁上一圈波紋漣漪盪漾開來。
他一步踏入密鑰之門,下一秒他失望的返回144號壁壘,然後艱難的說道:“少帥,這門的背後是一片雪山,溫度可能零下十多度……”
任小粟幫他把肩膀上的雪沫拍掉:“沒關係,你回去休息吧。”
趙萬昆低頭往屋外走去,任小粟覺得他神情有些不對,便悄然跟在他的身後。
就在趙萬昆剛剛出門的剎那,這位老兵竟突然拔出自己腰間的配槍,想要開槍自殺。
幸好任小粟發現的及時,一腳將趙萬昆的配槍踹掉。
“你幹什麼?”任小粟冷聲問道。
“少帥,P5092長官給我們說了,這密鑰之門只能開啓一次,如果開啓的宿主還活着,誰也沒法再開第二次,”趙萬昆低聲說道:“所以少帥你就別騙我們了,我們知道該怎麼做。”
任小粟的胸口頓時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似的,有些氣悶。
他幾分鐘之前說會再找人來試密鑰之門,不過是想安慰這些人。
這麼說,本就是擔心這些人做出傻事。
結果,P5092竟然把事情想在了他前面,暗示這些士兵如果沒能把門開在178要塞,就直接自殺。
P5092這麼做,就是要用人命來不斷試錯,直到10枚真視之眼對應的密鑰之門,全都開在178要塞!
這樣一來,每個壁壘2、3扇密鑰之門,撤離計劃便會提高許多效率。
或許只需要10天的時間,整個壁壘的居民就全都撤退到178要塞了。
任小粟拖着趙萬昆去找到P5092,他冷聲說道:“是你暗示他們自殺的?”
P5092看了一眼趙萬昆,然後平靜說道:“沒錯。”
“就因爲這樣做是最正確的選擇?”任小粟問道。
“是的,”P5092點頭說道:“密鑰之門太不穩定了,而且少帥,平民們根本沒法做到幾秒就通過一人,他們不是第六野戰師訓練有素的士兵,他們會出現擁擠,門的對面也會出現擁擠,第一批通過的是小孩、老人、婦女,你高估了他們通過的速度,尤其是老人。”
P5092繼續說道:“一扇可供兩人通過的密鑰之門,三天時間大概能夠通過10到15萬人,如果只有一扇可供一人通過的密鑰之門呢,那就更少了。144號壁壘人數足有110萬,一扇密鑰之門根本來不及撤退。這些平民落在人工智能手裡,它將對後方陣線造成多大的威脅?到時候又要死多少士兵?”
任小粟默默的聽着,其實他很清楚,P5092所做的,就是當下的最優解。
不考慮人性、不考慮感情、不考慮道義,不斷用人命試錯然後開啓10扇密鑰之門,這確實是最高效的計劃。
P5092冷靜說道:“少帥,我不告訴你只是不想你的良心背上譴責,你就只當不知道這件事情,全由我一個人來揹負好了……反正我比較冷血。”
任小粟冷冷的看了P5092一眼說道:“問題是你沒有你嘴上說的那麼冷血。你覺得我義氣用事也好,覺得我不夠成熟也好,但西北軍從來都不需要這種犧牲,如果真的要死,那就死在一起。”
說完,任小粟交代王蘊派人看好那些開啓密鑰之門失敗的士兵,然後回到了開啓密鑰之門的屋子。
一旁的王蘊對P5092說道:“少帥也知道你是爲了西北好,他理解的,只不過這不是他的做事風格而已。”
P5092平靜說道:“我明白,這就是領袖之所以成爲領袖的原因,而我只能做一個指揮官。”
最終,144號壁壘這邊試了三次,也只開啓了一扇僅容一人通過的密鑰之門。
其他士兵坐上車子,攜帶着他們各自的真視之眼開赴其他壁壘。
傍晚的時候,任小粟再次找到P5092,並認真說道:“我很瞭解你是個什麼樣的人,如果你真的足夠冷血,那在守護火種長城的時候,有士兵犧牲的時候,你就不需要一個人在帳篷中獨坐到天亮了。所以下次如果你再做這種決定,記得提前告訴我,西北是大家的西北,不需要你一個人來揹負什麼。”
P5092默默的看着任小粟,很久之後他才說道:“但戰爭總需要犧牲,而且他們也做好了準備。”
任小粟說道:“你是對的,但這個世界上不止有對與錯,還有我們本心的選擇。”
143號、144號、145號、146號壁壘在當天同時響起了警報聲,各個壁壘的播音員在廣播中宣佈了撤退的決定。
官方並沒有隱瞞戰況,坦然承認大家必須向後撤退到有利地形,纔有可能取得勝利。
一時間,四座壁壘一片譁然。
原本西北軍已經做好了維持秩序的打算,但想象中的混亂並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