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秋天即將冬天的時候, 蘇玳聽到阮潮語氣鄭重地問道:
“知道我們爲什麼要一直前行嗎?”
這是蘇玳每天都要問一遍的問題,但卻始終得不到阮潮的解釋。
“爲什麼?”直覺告訴蘇玳,她終於能夠在今天知曉答案了。
阮潮昂首挺胸, 傲視着面前貧瘠的村落以君臨天下的姿態做出指點江山的動作:
“爲的是尋找這樣一塊土地。”
此時此刻, 兩人正站在一個不高的小山嶺上, 蘇玳凝神定睛往山下望去, 只見禾田稀落, 農舍零丁。
不過尋常的小村莊而已。
“你不會是想在這裡住下吧?”蘇玳苦想了半天都得不到合理的答案,最後惡意地揶揄道。
阮潮挑了挑眉,捏着蘇玳的半邊臉頰, 粲然一笑:
“難得我們想法一致,很好。”
什麼?!
“真要住在那種地方?”蘇玳驚訝地叫了起來。
她們一路走來, 經過不少繁華的城鎮, 每次蘇玳提議逗留時, 總會遭到阮潮無情的拒絕。
原來她喜歡的是這樣荒蕪的地方。
“就算你樂意留在這裡,村民也未必願意收留外鄉人。”蘇玳側了側頭, 然後用力撥開還捏着自己臉頰的那隻手。
阮潮微微一笑,故作沉思:
“要想個辦法。”
蘇玳懶得理她,站到陽光充足的地方半眯着眼睛曬太陽。
“手拿來。”阮潮靠了過去,也不等蘇玳動作就抓起了她的手。
蘇玳轉過頭來,卻冷不防地感到手上一痛, 她吃了一驚:“你拿什麼扎我?”
阮潮悠然地把手中的細針收好, 笑眯眯地看着蘇玳回答:“毒針。”
“毒針?!”蘇玳大驚失色, 連忙用力地去擠那細小的傷口。
“沒用的。”阮潮好笑地看着她, “不過, 你也不用急,我有解藥, 死不了的。”
蘇玳憤怒地瞪着她,那雙好看的杏目幾乎要噴出火光。
“你怎麼說得那麼輕鬆,萬一我真死了……”
“真要那樣,我就可以省掉麻煩了。”阮潮依然笑意盈盈,說出的話,那麼的理所當然。
蘇玳瞪大了雙眼,沒料到她會這樣說。
這個人……果然很討厭自己。
蘇玳一直都隱約感到阮潮對她懷有恨意。撇開路途上的百般捉弄不說,有時候,蘇玳半夜裡醒來,會發現阮潮正用着怪異的目光定定地盯着自己,黑暗中,那樣的目光總讓她不寒而慄。
蘇玳還記得,就在幾天前,阮潮不知道從哪裡摘到了一隻很大的野果,還高興地提議一人一半,結果拿匕首分果時居然不小心割傷了她的手。
那個時候,阮潮很溫柔地舔去了她手上的血,但現在想起來,總覺得她之所有會被割傷,都是阮潮故意爲之的。
這樣想着,蘇玳不自覺地看了眼手上還沒痊癒的割痕,那個地方居然又隱隱作痛起來。
“是毒性要發作了嗎?”阮潮見她不再吭聲,於是湊過去仔細地觀察她的臉色。
“給我解藥。”蘇玳擔心地揉着手上的針孔,鄭重地要求道。
阮潮沒有回答,皺着眉頭又等了片刻,最後苦惱地嘆了口氣。
“我都忘了,一日斷魂本身可以化解一般的毒。”
“說什麼呢?快給我解藥!”蘇玳不耐煩地又重新要求了一遍。
“既然不能用毒,”阮潮單手抱胸,另一隻手託着香腮喃喃自語,根本沒有理會蘇玳,“看來,只能這樣了。”
“喂,你有沒有聽我說!”蘇玳繞到了阮潮面前大聲喊道,企圖引起她的注意。
阮潮終於擡起頭來看她一眼。
“你不是說很久沒有睡過牀嗎?”阮潮突然對她彎起了嘴角。
“是啊。”蘇玳想起自己的確這樣抱怨過,但這個和解藥有什麼關係嗎?
“今晚可以滿足你的要求了。”阮潮的笑意加深了幾分。
危險——
這樣的意識剛冒出頭,蘇玳便看見阮潮突然伸直了雙臂,向她推來。
她毫無防備!
最後的印象,是阮潮千嬌百媚的笑容,猶如仙子一樣優雅從容地立在山頭,並且離她越來越遠……
再次睜開眼睛,面前居然一片黑暗。
蘇玳驚疑地揉了揉自己的雙眼,用力地睜了再睜。
——看不見任何東西!
“阮潮……阮潮,阮潮!阮潮!”她受驚一樣大叫起來,試着要撐起身子,卻發現全身上下都痛得要死。
“鬼叫什麼。”阮潮慵懶的聲音就在身邊,這讓蘇玳稍稍放下心來。
“阮潮……現在是晚上了嗎?”
蘇玳的聲音裡帶着一絲顫抖,將心裡的恐懼表露無遺。
黑暗中,沒有回答的聲音。
“阮潮?”蘇玳驚慌起來,胡亂地四處摸索,馬上就觸摸到了阮潮放在牀沿邊上的手。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緊緊地抓住了那隻手。
“對啊,是晚上。”阮潮這才慢吞吞地回答。
“今晚沒有月亮和星星對不對?”蘇玳自己都覺得有點自欺欺人。
又過了好一會兒,阮潮纔回答:
“今晚月亮又圓又大啊。”
晴天霹靂!
蘇玳混身一震,漸漸地鬆開了阮潮的手。
“我、我……我”蘇玳又再拼命地揉搓自己的眼睛,悲哀得連話也說不下去。
她聽到了一聲幽幽的嘆息。
這讓她更加的絕望。
“我的眼睛是不是壞了?”蘇玳鼓足了勇氣問道。
“不是。”這次阮潮回答得很迅速。
“那我怎麼看不見東西……”蘇玳掙扎着坐了起來,忍受着身上的疼痛,用雙手抱着自己。
又是一聲悠長的嘆息。
“因爲我沒有點火。”就在阮潮說話的同時,一簇火光在漆黑中跳躍而出。
阮潮將油燈調到最亮,然後把火石放回袖中。
蘇玳瞠目結舌地石化當場,一時之間說不出任何話來。
“這裡……?”好一會兒蘇玳才恢復過來,環視了周圍一圈,發現她們正身處於一個堆滿穀粒的房間,而自己所躺的牀,是由柴木與禾草堆起來並在上面鋪上牀單臨時搭成的。
“是村長家裡存放糧食用的室子,所以沒有窗戶。”阮潮把油燈放在地上,站了起來伸展着手腳。
蘇玳這才發現阮潮之前是坐在地上的,身子挨着她躺的這張“牀”,衣服上沾了不少禾草。
“我們怎麼會在這裡?”蘇玳藉着昏暗的燈光,檢查起疼痛的雙臂雙腿來,發現那上面佈滿了長長短短的血痕,有幾處地方還一片青黑,稍一碰觸就痠痛無比。
“你失足掉下山嶺,我揹着你到村子求救,村長就收留了我們。”阮潮愉快地回憶道,“他還說要把村裡空置的一間房子打掃出來讓我們暫住,直到你傷愈爲止。但因爲今天比較晚了,來不及清理,所以我們今晚先睡在這裡。”
她這麼一說,蘇玳纔想起昏迷前所發生的事情。
“失足!”難爲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編謊言,“明明是你推我下去的!”
阮潮毫無罪惡感地點頭承認:
“那又怎麼樣。”
“可惡!你……你還故意嚇我,害我以爲眼睛看不見了!”蘇玳氣憤的數落着阮潮的罪狀。
“哪有人睡覺還點燈的。”阮潮理直氣壯地辯駁。
蘇玳還想要再說什麼,阮潮卻先她一步伸出食指點住了她的脣。
蘇玳愣住了。
“無論如何,你也不應該哭。”阮潮的聲音甚至帶上了陰寒。蘇玳愕然過後才發現兩邊臉頰一片冰冷。
剛纔……自己流淚了嗎……?
“你真不應該哭的。”阮潮的神色變得極爲冷漠,但手卻無比溫柔地輕揩着她的臉。
蘇玳茫然地定着不敢動,這樣的阮潮,她從沒見過。
“你果然不是她……她是從來都不哭的……”阮潮專注地盯着蘇玳的臉,目光中帶着說不出的傷感,蘇玳縮了縮身子,避開了臉上的手。
這樣的感覺真是怪異。
蘇玳沒有躲避阮潮的目光,因爲她發現,阮潮並不是在看她,而更像是透過她,去看另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