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窗緊關的房間內, 光線昏暗,原遠故意不燃燭火,使得視線所及範圍, 皆一片朦朧。
外面該是陽光燦爛, 透過雪白的窗紗漫進來的陽光單薄而柔和, 滲和進濃郁龍涎香中, 是秋天的感覺。
侍女不久前才送過午飯, 距離入黑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和原遠背靠着背坐在窗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
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悠然的時候。
偷得浮生, 偷得閒情。
只是,總還擔心着主人不知何時會突然衝入。
“今晚我出去後, 你一個人在這裡, 真的不要緊?”不怕一萬, 只怕萬一,我不是個樂觀的人。
“不放心蘇玄墨?你以爲他真的那麼在乎我?”原遠嗤笑了一聲, “沒有了這副絕世的花容,他根本就對我不屑一顧。”
怎麼可能?照這樣說,當初淨戈只要自毀容貌不就可以令主人死心了?
“可惜他對輪迴之說太在意,認定了我是那個緋羽,不然說不定我只要毀了這張臉, 就可以離開這裡。”她說得認真, 我卻聽得驚心。
“主人未必就是那等膚淺之人。”再傾國的容顏, 也經不起年歲的洗禮, 韶華總是易逝, 美色不過鏡花水月。
“這些天,他都沒踏進來一步, 足以證明一切。”原遠十分肯定地道,“在他知道我的病況後,我請求他不要在我痊癒之前來看我,他答應得很快。只要是能醫治好的病,便不需要擔心,也許連他自己也沒有把握在見到容貌被毀的我時還能夠情深如故。”
聽她這樣說,主人是一定不會進來了。答應過的事,他從來不曾反口。
“那就好。”窗紗外停立着一隻蝴蝶,我的指尖才碰到它的剪影,它便輕飛開去。
“吶,假若我真的患上了‘天花亂墜’,你會怎麼樣?” 原遠想了想,突然問道。
“找阮潮給你看病。”我不喜歡假設性的問題,不是真的,又何必花時間去費神。但她既然問了,我也不會拒絕回答。
“如果治不好呢?”她問的,仍舊是假設性的問題。
彼此背對着背,都不能看到對方的表情,單聽語氣,不像是爲了好玩才問的。
“治不好會怎麼樣?”這是種子虛烏有的病,我卻在真的思考如果她得了這樣的病,該如何是好。
“治不好就變成恐龍了。”聽原遠的口吻,“恐龍”應該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那個病會讓人變成猛獸?”還是說她想表達的是,人會失去理性,只剩下獸性?
她把頭轉了過來,斜眼看我。
“恐龍不是猛獸,是醜女人。你可以理解爲從前有個很醜的女人叫恐龍,後來醜死了,人們爲了紀念她,就把所有的醜女人叫作恐龍。”
“……”
“所以,你現在可以告訴我,如果我因爲一場病而變成了醜女人,你會怎麼辦了嗎?”
我能怎麼辦?連阮潮都醫治不了,我更加無能爲力了。
“……再帶你去找更好的大夫。”我遲疑了一下,側頭看她時卻發現她面容微怒。
“你很在意我的臉嗎?”她乾脆整個人都轉了過來,面對面地盯着我。
“是你在意吧?”我同樣盯着她看。
“我在意是因爲你會在意啊,如果不再是這副樣子,你還會對我好嗎?”她問得咄咄逼人。
即使她的樣子不是現在這樣,品性也依然故我吧。
還是原遠。
“我對你好本就不爲這副樣子。”一開始爲的是覆命,現在爲的是我自己。
是我的心,驅使我那樣做。
她眯起了雙眼,陷入沉思,似乎在拿捏我話中的真實成分到底有多少。
“你真的不在意我不是原來的樣子?”她又問了一次。
“現在也不是你原來的樣子啊。”她似乎忘記了這個身軀是別人的,我所見到的觸摸到的都不是她真正的軀體。
那麼,她的假設還有沒有意義?
“對哦……”她頓時醒悟過來,然後呆了一下,像是一時間不知道再說什麼,有點傻傻的看着我。
“沒事吧?”她難得露出這樣的憨態,倒十分可愛。我禁不住笑着用手輕輕地戳了一下她的臉蛋。
“蓉兒~”她突然張開雙臂撲了過來,力氣之大,把我連人帶椅都撞倒在地上。
“想不到你也會說出這樣的甜言蜜語,看來我的□□沒有白費。”她激動萬分地直拍我的背。
“咳咳咳咳……什麼甜言蜜語?”我費了很大勁才把她拉開,她笑眯眯地趴在我身上,溫柔地捧起我的手,紅脣輕啓:
“你說,佳人也好,恐龍也好,你在乎的是我這個人本身,無關外在。山無棱,江水爲竭,冬雷陣陣,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聽前面的話,我還能點頭認同,但越往後面,我越聽不懂。
我只能先試着讓她站起來,然後我才能起來。
但她卻抓緊我雙手整個身子壓了下來。我的腦袋猛地撞到了地上,還來不及感受疼痛,就發現她又故技重施,低下頭來啃咬我衣服上的扣子。
“你又想幹什麼?”我無奈地稍一使勁,翻了個身,換我把她壓在身下。
“如果這是一出電視劇,發展到這裡,導演會插入chuang戲。如果這是一本小說,事已至此,很應該來段H,我這樣做,完全是爲了順應民心。”她說完,擡起腰身,紅脣在我臉頰上狠狠啄了一下。
“你能說些我可以聽得懂的話嗎?”我從她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狼狽地站了起來。
她躺在地上,目光幽怨地盯着我。
“既然主人答應了你不會進來……那我就可以放心地出去了。”我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服,急急地朝門口走去,“我還是早點去弄些食物回來,大家都餓了。”
她還是不說話,氣鼓鼓地瞪着我。
“……我很快就回來。”我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突然從昏暗的屋子裡走出,我被外面的光線刺得睜不開眼睛,好一會兒才適應過來。
幾天的時間,滿園的薔薇凋謝了不少,地上遍是殘花。
不能回自己的臥室,主人唯一的去處應該是種滿鳳凰的醉夢閣,而那裡,與廚房正好是反方向。
大白天裡,如果我刻意閃躲反而顯得形跡可疑惑,我乾脆大大方方地悠然漫步。
去廚房的路上,需經過阮潮的廂房,我也正好向她探聽一下這幾天蘇家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情。
主意已定,我加快了腳步,不消一刻便已到達。
“什麼人?”我還未敲門,裡面已經傳來了一聲低叱,門被猛地被什麼東西撞開,一柄摺扇迎面直擊而來。
我微微側身避過,擡臂準確地接住了半空中的扇子。
“花邀?”閃避間,蘇玳已經來到了門前,見是我,有點意外。
“你怎麼在這裡?”見到她,我也同樣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