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的剎那, 我有點不知道身在何方。
龍涎香馥郁的氣味在此刻聞來格外醉人。
我轉頭看向枕側,原遠安靜的睡臉就在咫尺。幾縷髮絲散落在她精緻的臉上,隨着她綿長的呼吸而微微輕顫。
心底涌起了不可思議的滿足感, 從來沒有過的感動與溫馨充滿心間。彷彿這世上最珍貴的寶物已經在我掌中, 即使生命在這一刻停止, 我也毫無遺憾。
靜靜地凝視着她沉睡的容顏, 時光便一刻一刻地過, 看不到天色,不知道時辰,只覺得, 這樣便是永恆。
然而,我卻還是記得昨日蘇玳的話。
四天, 離成親的日子還有四天。
蘇家上下, 已經開始張燈結綵地張羅了吧。
淡淡的憂傷在空氣間瀰漫, 明明應該是幸福的時刻,卻又禁不住如此地傷感。倒數着的歡愉時光, 去到盡頭,是別離。
“原遠”我輕推了她一下,試着將她喚醒。
她在睡夢中皺起了眉,不耐煩地翻了個身,繼續安睡。
我坐起來, 輕薄的絲被便順勢滑下了膝蓋, 我連忙反射性地抓起了牀邊的衣衫。
再看一眼身旁的人, 仍舊睡得香甜。
手上的衣服已被原遠撕得破爛, 我小心翼翼地下了牀, 到衣櫃另覓一件。
幸虧原遠喜歡賴牀,像這種時候, 若大家都醒着,實在難爲情。
隨便找了件合身的衣服披上,低頭可見雙臂和兩肩都佈滿了深淺不一的咬痕,是原遠昨日留下的印記。
輕輕地用手撫按,很輕微地疼痛着。
我本就一身的刀疤劍痕,那幾圈牙印,根本算不上什麼。
“那些傷痕是怎麼來的?”昨日激情過後,她蜷縮在我懷中,輕撫着我身上細長的疤痕好奇地問道。
“訓練時受的傷。”那時候,每個人都是拼了命地想活下來,我死裡逃生,受的都不是致命傷。
“痛嗎?”她蹙起雙眉,彷彿那些傷是在她身上。
“……痛。”我說。
“那我幫你吹吹。”她溫柔地道。
“不是還要閉上眼睛嗎?”我微微地笑着。
她愕然地愣了一下。
“我也是可以撒嬌的吧。”說完後,我移開了目光,不好意思再看着她。
“爻瑟”她的叫喊滲透着濃濃的笑意。
稍微偏過頭去,果然是她粲然的笑臉。
穿戴整齊,我走到窗前,挑開一點縫隙看出外面。
是早晨的光景。
打開門的時候,發現早飯已經送來,擱在木盒子裡,擺在門口不遠處的地上。我提了進屋。
“原遠”再一次回到牀邊喚她醒來,她卻把頭埋進了枕頭裡,繼續熟睡。
一個人醒着,百無聊賴,我坐在牀邊,目光掃過房樑雕柱,桌椅門窗,最後還是落在她身上。
這樣的日子,還能維持多久……?
不願去想。
我重新上了牀,輕輕地攬着她,任思緒飄飛。
還記得原遠第一次看到我□□的軀體時所說的話。
你是一隻被藤蔓纏縛的天鵝。
手指輕輕地撥開她額前凌亂的發,這副看上去如此美麗的身軀,不也是束縛着她靈魂的枷鎖嗎……?
原遠就在這時扭動了一下身子,“哼嗯”一聲,悠悠醒來。
我閉上了眼睛。
“爻瑟?”聽到她輕聲的呼喊,並且還推了一下我的身子,我仍是沒有睜開眼睛。
如果換了是她獨自醒來,會做些什麼事情?
耳邊是一陣衣料摩擦的窸窣聲,不一會兒,便感覺她下了牀,似乎是走去了梳妝檯那邊。
我以爲她準備梳洗一番,不料她很快地便又折了回來。
“蓉兒”她又再推了推我。
我繼續佯裝熟睡,任她推搡。
我聽到她發出了一聲輕笑,帶着三分得意七分頑皮。
她想幹什麼?
臉上倏地一涼,一樣柔軟濡溼的東西極快地在我臉上游走,我驚疑半晌,終是睜開了雙眼。
淡淡的墨香鑽入鼻子,原遠一臉壞笑地蹲在牀前,手上晃着一支醮滿墨汁的毛筆。
“瑟瑟,你醒啦?~”她把毛筆扔到了一邊,歡喜地撲了過來。
看她的樣子,分明就知道我在裝睡。
“你在我臉上畫什麼?”我坐了起來,伸手摸了摸臉頰,墨跡尚未乾透,沾黑了指頭。
她轉身跑到了梳妝檯前,取了銅鏡又“噔噔噔”地衝了回來。
“右邊是我美美的簽名,左邊是心。”她把銅鏡遞到了我的面前。
我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端詳了半天,無論是左邊還是右邊,都看不出她所說的東西。
“你不要欺負我不識字。”最後,我說。
她在我後面坐下,雙手繞過我的肩膀指着鏡子裡的我笑道:
“這個是我的藝術簽名啊,藝術嘛,就是讓人看不懂。但這個‘心’畫得很傳神啊,你怎麼一臉迷茫?”
“心?這個嗎?”我沒見過這樣的圖形,有點像綠蘿,我以爲是片葉子。
“對,這個就是心!”原遠回答得斬釘截鐵。
右邊臉頰上是她的簽字,而左邊是一個心。
她的意思,簡單明瞭。
只是……
“你在紙上寫好了拿給我看也是可以的吧?”我跳下牀去,打水洗臉。
“當然不可以啊。”她跟了過來,“在自己的佔有物上簽名是常識。”
我變成物品了?
“瑟瑟現在是我的啦。”她從後面抱住了我。
果然……
“可以不要叫我瑟瑟嗎……?”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情人之間怎麼可以不用暱稱?你也可以叫我遠遠啊。”她眨巴着雙眼。
我本來就一直叫你原遠。
“來,讓姐姐幫你擦臉吧。”她一把奪過了毛巾,按着我坐下。
“你芳齡幾許?不要一直佔我便宜。”據我所知,淨戈十六不到,應該比我還小歲餘。
她一臉認真地擦拭着我的臉,有點像老媽子平日裡擦洗門窗。
“雙十年華啊。”她拍拍我的頭,“看你的樣子不過十九,叫我一聲姐姐不爲過吧?”
不好意思啊,我長相老成。
“二十嗎……”我不禁深深地看她一眼,這個人……真的比我大三歲嗎?
“好啦,我的瑟瑟又白嫩白嫩的了~”她極迅速地湊上來,在我臉上用力地吻了一下。
驚愕之餘,一條溼涼的毛巾已被塞進了掌中。
“現在換你幫我洗臉了。”她甜甜地笑道。
我看了一眼那盆墨黑色的水,再看一眼那條墨黑色的毛巾。
“二十歲嗎……”
兩個人度過的時光是快樂的,也是短暫的。在爲着要不要告訴原遠成親之事的矛盾中,日子一天一天流逝。
我以爲,阮潮總會在這五天裡進來一趟,但她卻沒有;我也以爲蘇玳至少會來一回,結果她也不曾。
第五天,進來的,是一身紅衣華服的主人。
“不錯,阮潮做得好,你的病果然已經痊癒了。”他拉過一臉震驚迷惑的原遠細細打量,滿意地笑了。
“你不守信用。”原遠憤怒地抽回自己的手。
“阮潮告訴我,你已經痊癒了,所以我才進來。”他回頭看了眼跟在他身後的侍女,她們都雙手捧着一個大大的錦盒。
“何況,今天是我們的好日子,我當然要來見見新娘子。”他愉快地笑着,示意侍女們把東西放在桌子上。
“你們替淨戈姑娘打扮打扮。”他說完,轉頭看我一眼,“花邀,你出來。”
我應了一聲,握緊了雙拳,不敢再看原遠,大步地跟着他走出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