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攏,隱沒了月光,層層疊疊的池蓮在黑暗中連成一片參差的影,透着暖光的畫舫只隱隱地露出一小角。
與烏潭相連接的那個庭院栽種有很高大的榕樹,盤根錯節,枝繁葉茂,可以很安心地棲息其間。
爬上去的時候,驚飛了不少鳥兒,撲翅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裡異常清晰。
我靠在粗壯的旁枝上,透過樹葉的嫌隙望向天空,不是全然的漆黑,隱約可以看見烏灰色的雲。
我開始懷念以往那些尋常的夜晚,即使不能高枕安眠,也絕不會去數那聲聲更漏,算着時光一分一分地過。
悠長的夜,彷彿一旦入夢,便沉睡千年。
凝望着遠處那一點鵝黃的光,看得見的寧靜,看不見的纏綿。
那個長夜,微風始終沒有吹散雲霧,我不知道月亮究竟哪裡去了,只知道,主人沒有再走出過畫舫。
黑暗去到盡頭,是晨。
當第一縷曙光落在豔極的紅蓮上時,從畫舫裡悠然地鑽出一個白衣俊秀的青年。
我不由屏住氣息,甚至連心跳也彷彿慢了下來。
當他經過我所藏身的樹下時,腳步似乎有所停頓,但他沒有擡頭看上來,依舊朝前走着,不一會兒便消失在視線中。
他沒有把原遠一起帶出烏潭。
我慌忙從樹上躍下,以最快的速度往寢室奔去。
不同種類的樹木花草一一在眼前掠過,重樓高閣,水榭亭臺,曲徑迴廊……最後穿過正值花期的欒樹,跨過九曲廊橋,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推門而入時,我便感覺到了裡面有人。
“屬下參見花隊長。”
尚未定眼細看,屋內那人已向着我恭身行禮。
是杜鵑。
我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盯着她,她若無其事地看着我開口道:
“剛纔主人命人來這裡向花隊長傳話,請花隊長到烏潭伺候淨戈姑娘梳洗。”
在說到“伺候”兩個字時,她的聲音略微降低而且含糊,但我仍是聽得一清二楚。
主人果然有派人來這裡。
“就這些?”我問。
杜鵑沒有回憶太久,幾乎馬上便作了回答:
“屬下回復說花隊長一早到長堤練武去了,我會及時傳話。”
我點了點頭。
杜鵑向來聰穎,這次更是替我省去不少麻煩。
“你怎麼在我房內?”
看她的神色,似有事情要報告,很可能已等候多時。
“昨夜龍隊長找不到你,特地託我傳話。”
我微微蹙起雙眉,頗感意外。
龍林戩找我找得那麼急,一定是與任務有關。
“龍隊長說他今天一早會去鳳都辦事,他那一隊的事務將交由風螢打理。”杜鵑接下去說。
風螢是龍林戩那一隊中最出色的親衛,一向受龍林戩看重。
“知道了。”我點點頭。
主人果然有任務交給龍林戩去做,不過居然是今天才離開……莫非與昨日晚宴上留下阮潮有關?
“杜鵑”我沉吟了一下才道,“從今天開始,我會調到淨戈身邊當親侍,隊裡的事情,暫時交給你處理。”
杜鵑瞬間瞪大了雙眼,似乎想問什麼,開口卻只說了一句:“屬下領命。”
我欣賞這樣的手下,對於命令,只會服從,不會多問。
在踏出房門之前,我頓了一下,回過頭去。
“有什麼處理不來的事,可以來問我。”
“是”杜鵑站得直挺,回答得簡潔有力,只是那雙偏棕色的眼眸閃過了一絲複雜的情緒。
無暇去多理會她,離開房間後,我直奔“烏潭”而去。
開至破碎的紅蓮,如地獄之火,盛極妖媚。這個地方,我只離開了片刻,又再次返回。
按捺下心底的酸澀,我挑起垂簾,鑽進船身。
想不到畫舫裡面是如此的寬敞,我站直了身子,擡頭,離那雕花頂樑還有着一段距離。腳下是柔軟的獸皮毛毯,走在上面,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走近那張擺放在正中央的軟榻,從頂幃上垂下了淡絳色的幔紗,遮隔了視線。
撩起紗帳,旦見原遠趴伏在榻上,四肢呈大字型伸展,頭顱深深地埋入鬆軟的枕間,烏黑髮亮的青絲凌亂地散落在身下雪白的牀褥上。
我蹲下來,定定地凝視她熟睡的臉,安靜而帶着一絲天真,十分稚氣可愛。
“原遠……”才低低地喊了一聲,牀上那個原本酣睡的人卻毫無預兆地睜開了雙目,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明亮,沒有絲毫剛睡醒時的惺忪朦朧。
她到底醒來了多久,居然連我也騙過。
“哦哈喲~”她看起來心情不錯,嘴角居然微微翹起。
“醒了就起來梳洗。”我走到梳妝檯邊拿起臺上的木梳,等着她走過來。
須臾,一雙白皙的玉足伸了出來,接着紗帳被粗魯地掀起,原遠衣衫不整地下了軟榻,一邊打着呵欠一邊伸懶腰。
幔紗尚未落下,我透過那道細長的縫隙窺進裡面。
只一眼,已可確定潔白的褥墊上,纖塵不染。
“沒有落紅,對吧?”
我手一抖,木梳落地。
原遠已走到了身邊,一臉深思的表情。
“一個□□,還是花魁,不可能還是處女吧?”
我兩耳“轟”的一聲鳴響,腦袋暫時失去了思考能力。
原遠彎腰撿起了跌在我腳邊的木梳,在梳妝檯前坐了下來,對着鸞鏡梳頭。
似乎過了很久,我才終於開口,問出了心底最介懷的問題。
“你們昨晚……”我垂下頭,話說了一半,卻怎麼也接不下去。
“嗯?”
聽到她充滿疑問的用鼻音哼了一聲,我不得不得擡起頭再問一次:“就是昨晚……”
這才發現,原遠正費勁地一手扯着頭髮,一手拽着木梳,試圖把打結的頭髮梳順。
“你在幹什麼?讓我來。”如此美麗的秀髮竟然遭此虐待,我心疼不已。
原遠求之不得地鬆開了梳子,換了個舒服的坐姿任我擺弄。
“你剛纔想問我和你的主人有沒有做吧?”原遠看着銅鏡裡的我,我也正看着銅鏡裡的她。
口沒遮攔可以給人兩種感覺,出自一般人口中,使人厭惡,但出自粉雕玉琢的美人口中就是直率可愛。
“沒有。”她搖了搖頭,卻扯動了我手中那一撮頭髮,想來應該會疼,她卻沒有任何反應。
就像是聽到了預料中的事情,我沒有太多驚訝,反倒是沒有感到驚訝的這個感覺讓自己有點驚訝。
“應該沒有吧。”她想了想之後又補充。
我頓時皺眉。
“有沒有你都不能肯定嗎?”
“因爲……”
她苦惱地把頭枕到了梳妝檯上,執在我手中的那撮頭髮又一次被扯動。
她一副沒事的樣子,但我的心,卻疼得抽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