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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章 憶昔

28.第二十七章 憶昔

我一直很想念那隻美麗的貓。但奶孃說,她更像一隻狐狸。

那一天颳了很大的風,龍城的街道鋪滿了枯黃的落葉,踩在腳下十分鬆軟。我吵鬧着不要人抱,於是奶孃就把我放了下來。

穿過回家必經的深巷時,我發現了瑟縮在寒風中的她。

“好可愛,好像貓哦。”我湊近了去看她粉嫩精緻的臉。

她眨着一雙水亮的大眼睛同樣好奇盯着我看。

“你才叫可愛呢。”

奶孃跑了過來,拉着我要走,我着急的看向她,然後她就跟了上來。

奶孃一路上都想着趕她走,但我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

進了家門見到孃親和爹,他們都很詫異。問了很久都問不出她是哪家的孩子,最後只好讓她留了下來。

晚上,我們睡在同一張牀上,她說:“你也到我家去玩吧。”

我說,“好啊。”

她高興地笑着,舉起小小的手:“我們擊掌,我爹教的,就是說定了的意思。”

我也舉起了手,與她擊掌爲誓。

外面的風吹了一晚上,我睡得酣甜,醒來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找遍了整個宅邸都沒有蹤影。

奶孃說,不會是遇到什麼精怪了吧。

如果是精怪,她一定是漂亮的貓精。

雖然她叫我去她家玩,可是她都沒有告訴我名字和住的地方,我怎麼去找她?

我很後悔沒跟她說我的名字,龍城那麼大,她不知道我的名字,就找不到我了。

心裡一直想着再見一次那隻美麗的小貓,但隨着日子漸久,也就淡忘了。

沒想到,幾個月後,就真的再一次見到了她。

只是已經物事人非。

她不記得我了,和另一個年齡相仿的男孩子坐在高高的華麗紅椅上說笑,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與其他小孩跪在那裡,接受着蘇大老爺的挑選。

手掌被掰開,他細細地看着,問:“不像窮苦人家的孩子,怎麼也來這裡?”

我說:“家裡已經沒有人了。”

他怪異地看着我,眼睛裡流露着讓人畏懼的寒光。

“家裡的人,都去哪裡了?”他接着問。

“……都死了。”

就連那個平日我很討厭的嘮叨的奶孃也死了,屋子裡到處是死人,到處是血跡,這幾天,附近的大嬸大娘都在議論着我家遭強盜的事。

“你就留下吧。”蘇大老爺笑了笑,卻讓我從內心感到驚恐。

“如果你真能當上一等親衛,就有機會替父母報仇了。”蘇大老爺這樣說。

其實我沒想過要報仇,那天晚上沒有月光,那幫衝進來的人都蒙着臉,我根本認不出他們。

那些人見人就殺,見東西就搶,孃親把我藏在牀底下,我縮到了最裡面的地方,久久不敢出來。

去蘇家報名一等親衛,不是爲了報仇,只是純粹的不想餓死。

死,每次我想到那個字,都不寒而慄。

被挑選出來的人,只有十二個,儘管同吃同睡,同去習武,但大家都知道彼此是競爭對手,終有一日會殺個你死我活,在這裡,沒有朋友。

可是有一個人,特別被大家討厭,列隊時,沒有人願意站她身邊。我覺得她真的可憐,於是走過去,跟她說了第一句話。

“我叫爻瑟,你叫什麼?”

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她不會回答的,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開口了。

“我叫十二。”

“姓石嗎?”

“……姓花。”

“小花!”

“……叫花邀。”

“花、妖。是花朵的妖精嗎?”

“……”

想不到在遇到了一隻貓怪後,我又遇上了一個花精。

她的名字和她的人很不相符,瘦瘦醜醜的,絕不像花朵那樣漂亮。心裡有點怕她,不是因爲她陰沉少語,而是因爲她的劍法,是我們之中最好的。

我害怕一切金屬利器,特別是劍。

爹爹、孃親、爺爺、管家伯伯、丫鬟姐姐們還有奶孃,都是死於利劍之下的。每次我握着長劍,都全身發軟,胸口堵悶得慌。但是如果我不拿劍……就沒辦法繼續待在蘇家。

我在心裡默默地對自己說,熬過那麼幾刻鐘,痛苦就會過去的,只是幾刻鐘。

小妖把我的劍法拙劣歸咎於我散慢懶惰,我只是不在意地笑笑,沒有告訴她真正的原因。

我沒有忘記,我們是敵人。

集訓的第三天,小貓居然跑來觀看,她在蘇家第一次跟我說話,當着小妖的面,笑着道:“你就是小三嗎,好可愛哦,如果死了,就做成標本,擺在我房間裡。”

我說:“你才叫可愛呢。”

她愣了愣,沒再說什麼,轉身走開了。

那次的擊掌,是誓言,只是想不到,兌現它要付出那麼大的代價。

小妖習慣在日暮黃昏的時候拉着我去長堤偷偷練劍,她指點得認真,我學習得刻苦,但是心裡對利器的牴觸情緒使我無法取得多大的進步。

就是在我徹底絕望,準備聽由命時,小貓在一次觀看我們練功時偷偷塞給我一團紙條,我避開衆人,打開來看。

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話:三更時分,蓮池見。

要一個人偷偷地溜出房間不是一件困難的事,因爲我們每天都必須花掉很多的精力去練功,一到晚上,每個人都睡得很死。

只是蘇家宅內有守衛巡邏,要避開他們,比較困難。所幸蓮池離我住的房間不遠,輕易便可到達。

去到的時候,小貓已經等在那裡了。小小的身軀挺得筆直,高傲凜然。

在見到我的時候,她露出了甜甜的笑容,之前冷硬的神色,不復存在。

“來,到這裡。”她向我招手。我走了過去。

“你的劍法老練不好,我教你一套掌法吧。”她說。

“你也會武功?”我很驚訝。

她似乎覺得我的表情很滑稽,大笑了起來。

“我當然也會武功,不然怎麼保護自己?”

“但蘇家不是有親衛嗎?”會武功的人還讓人保護,不多此一舉?

她收起了笑容。

“我信不過他們。”

我怔忡地看着她,細聲地問:“那麼我呢?“

她又笑了起來,“說不定有一天,你也會想殺我。”

我看得出,她已經這樣認定了,即使我否認,她也不會相信。

“廢話不多說了,我現在就教你掌法。”

我依舊不解。

“爲什麼單教我一個人?”

她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我的額頭。

“報你一飯之恩。”

原來,她還記得我。

從那晚開始,我一邊由小妖指導劍法,一邊向小貓學習掌法。

第一次測試雖然來得突然,但我仍能應付自如。

在測試中存活下來的小孩們,變本加厲的殘忍。那次測試,讓我們真切地體會到什麼叫死亡的威脅。

也是從那次測試後我才發現,自己必須進行抉擇。

小妖到底是朋友,還是對手?

我害怕死亡,而且,我還答應了小貓,要陪伴她度過每一年的生辰。

人不可以太貪心,上天總會在你得到一樣東西的時候讓你失去另一樣。面對小妖時,我越來越無法笑出聲來。

如果朋友註定只能選擇一個,我將毫無疑問選擇最強的那人。

只是,從未料到小貓會說:

你要記得,一旦你成爲蘇家第一殺手,我們就不再是朋友。既往一切,都是雲煙。

從今往後,我是君,你是臣。

她說過,她信不過身邊的親衛,我以爲自己可以成爲例外,卻終是癡心妄想。

高高在上的蘇家二小姐,又豈會是隻乖張的小貓,她應當是一頭危險的豹子,生人勿近。

儘管如此,我依舊沒有改變初衷,與小妖的交鋒,彷彿命中註定,不可避免。

那個沉默寡言的人,極少透露自己的情緒,做事從來一絲不苟,生活得認真。她也一定在思考着要怎麼對付我,她教我劍法,也只是爲了瞭解我武功的深淺程度,每個人都心懷不軌。

小貓除了傳授我掌法,還教會了我一個真理:沒有人,是可以相信的。

所以我在對付小妖時,絲毫沒有留情,敵我之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我嫺熟地使出“水煙”,本以爲只能勉強與她成爲平手,但卻意外地打掉了她手中的劍。

生存的機會,只有一次。

我撲了上去,狠狠地掐住她纖細的脖子。

“你真的要殺我嗎……?”她反抗得並不激烈,只是因爲痛苦才反射性地抓緊我卡在她頸項的雙手。

“贏的人只有一個,你不也是想殺我嗎?”貪生怕死是人的天性,她又何必否認?

“我們……是朋友吧?”她斷斷續續地說着。

“什麼朋友?殺手不需要朋友!”想不到,這個人居然如此天真。

“……你、你說……不想做……殺手,是、是他們逼你。”

“是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被逼的。包括和你這個呆子做朋友。要不是你的武功那麼厲害,我纔不願意碰你一下呢。”我說的話,她全部都當真嗎?難道她不知道,邁進蘇家大門的人,每一個,都是自願的?

她不再言語,閉起雙眼,透明的液體晶瑩清澈,慢慢地從她的眼角滑了下來。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淚水,恍惚間,頓覺心臟猛地一陣疼痛,掐在她脖子上的手鬆了開來。

她重新睜開了雙眼,直直地看着我,難看的容顏此刻更是扭曲得醜陋,洶涌而出的淚水一滴滴地落在我臉上,滾燙地烙在心間。

無需低頭察看,我也能知道,刺進胸口的利器,正是我送給她的匕首。

她爲什麼要如此悲傷呢?我要殺她的時候,可是沒有一絲猶豫的。

也許,她難過的是,被自己的朋友背叛了。

惡人有惡報,就是因爲我要背叛她,所以,小貓才背叛了我。

如果小貓需要的,只是忠心的手下,小妖的確比我更適合。

“哥,原來她還沒死呢。之前明明已經被打得無還手之力了,不知道爲什麼剛纔突然發了狂一樣反抗,居然真被她反敗爲勝了。”意識朦朧間,我聽到小貓的聲音悠悠響起。

“她作弊,偷了對方的武器。”一個男童的聲音跟着說道。

“你偷了她的匕首?你們不是朋友嗎?”我聽到小貓的聲音透着好奇。

“我沒有朋友。”

她那句話,說得決絕。我努力地睜開了眼睛。

就在這時,火熱的鮮血頃刻濺進了眼中,世界一片殷紅。

蘇二小姐展開的摺扇上點點猩紅,血光華麗地自小妖的喉嚨間噴薄而出,灑落我臉上。

我們……是朋友吧?

小妖倒下的時候面對着我,微睜的雙眼褪去了最後一絲生氣,表情永遠地定格成深沉的絕望和悲哀。

誰……纔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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