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玳清俊淨白的臉,在火影下光暗明滅,她靠着石牆,雙手環胸,纖瘦的身軀依舊筆直挺拔,無論命運把她推向何種境地,她仍能灑脫地面對。
“是我太大意了。”她笑了笑,輕嘆一口氣,“如果真的出不去,你怪不怪我?”
我擡起頭,對上她那雙美麗的杏形眼睛,眸光如水,清瀲幽深,竟似蘊藏着難言的深意。
龍城尊貴優雅的蘇二小姐,每次見面,都只能在主人的壽宴上,看她傲慢不羈的風姿,看她意氣風發的笑容,舉手投足,都引人注目。我本以爲,像她那樣恣意狂放的人,根本不會把任何人放在眼裡,但是,此時此刻,她卻用如此認真在乎的表情,問這麼一個問題。
你希望我如何回答,我又能如何回答?
“爲什麼怪你?”我微微側過頭去。
“你知道爲什麼的。”即使不去看她,我也還是能感覺到落在自己臉上的熾熱視線。
“與其討論沒有用的問題,不如想辦法出去。”我環視密室四周,最後把目光落在面前的鐵環上。
拉動了鐵環,到底會引發出什麼樣的機關?
“不是沒有用的問題。”蘇玳出奇地堅持,“對我很重要。”
如果我們能夠逃離出去,這個問題就不再是問題;如果我們無法逃脫,怪與不怪又有什麼區別?
“我想知道。”她催促。
我慢慢地轉過頭,重新迎向她詢問的目光。
“不怪。”
初次見面,她說要把小三做成標本,那時候,只是心寒;阮潮重傷受辱,是她一手策劃,知道真相時,只有心驚;危難關頭,她雖把不會武功的原遠推向了絕境,卻也同時斷了自己後路,想明白時,只覺心痛。
聽了我的話,蘇玳的雙眼頓時眯成了兩彎新月,閃閃發亮。
“那我就死而無憾了。”她笑嘻嘻地說。
“我可還不想死。”不去看她那張不正經的臉,我開始檢查這間密室的磚牆。
不大的室子轉一圈,用不着一柱香的時間,除了盡頭那面牆壁的鐵環外,找不到任何可以發動機關的線索。
蘇玳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個鐵環良久,終於開口道:“既然毒蠍子認爲把我們關在這裡我們就必死無疑,那麼出口的機關肯定不在裡面。”
她的想法,和我不謀而合。
那個顯眼的鐵環九成是險惡的陷阱機關。
“所以我們別無他法?”我走近鐵環,仔細端詳,發現那圈冷硬的金屬表面覆蓋着薄薄的一層積塵,看來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無人觸碰過。再反觀這間密室,角落並無蜘絲,地面也無泥塵,必定是定期打掃的結果。
屋主進入這裡也只爲打掃,不輕易觸摸那鐵環,可想而知這根本不是出去的機關。
“天無絕人之路,我們先坐下來歇息吧,不要浪費無謂的體力。”蘇玳真的就地而坐,還舒服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我依舊立在牆邊,盯着那鐵環猜度。生死攸關,我無法像她那般悠然,即使明白活着也沒什麼美好可言,但人的本能就是求生。
“怎麼不坐下?”蘇玳疑惑地看向我,卻又馬上恍然大悟,“你嫌地面骯髒的話,坐在我大腿上也可以。”
無言地看她一眼,終究還是收起凌亂的思緒,挨着她坐下。
“我不明白,阮潮如此冒險,石室盡頭離門的距離並不遠,只要那刻出去的是你我其中一人,她的計謀就失敗了。”我把頭靠在牆上,四壁的火把映得天花板一片淡紅,猶如黃昏的霞光。
“她想不到。”蘇玳的話語中帶着淺淺的笑意。
我無法理解,迷惑地轉過頭去,卻驀然驚覺彼此的距離是如此之近,她溫熱的氣息帶着淡淡的藥草芳香噴在我臉上,微微的酥癢。那張清麗俊秀的五官就在眼前,稍微傾身,便能相互觸碰。
令我意外的是,她先移開了身子。
“我說她想不到,是指並非你我其中一個出去,而是我們三人隨便哪個都足以讓她陰謀失敗。”蘇玳不動聲色地笑道。
聽她這麼一說,我終於想起來了。
“水煙!”
“哦?她已經告訴你了?”蘇玳微微驚訝。
我點頭,想了想又問:“難道阮潮不知道?”
“沒有讓她知道的必要啊。”蘇玳聳聳肩。
“所以你才選擇讓她出去?”我還是不懂,雖然原遠學過水煙,但還沒全部學完,更何況她沒有任何武功根基,怎麼說都比不上蘇玳親自出去制服阮潮穩妥。
蘇玳吐了口氣。
“我說的話,你就從來不信嗎?”
我困惑地皺眉,不明白她怎麼突然有這樣的疑問。
“那時候沒有出去的理由……我已經說過了。”她深深地看着我,笑容有點無奈。
我應該自己出去的,然後再從外面把門打開救出你們……
是啊,我腦子亂了,石門關上的瞬間,我知道只能出去一個人……
我只是想着,要留在你身邊。
我覺得胸口一窒,堵得難受。
“淨戈她……”我的喉嚨無比干澀,有點艱難地開口,“她把水煙當作是舞蹈。”
蘇玳呆了片刻,很突然地大笑起來。俊朗的五官被笑意渲染得柔和,去掉了霸道和孤高的姿態,她此刻就像一個單純而天真的孩子。
我靜靜地等待着她停下。
片刻後,她道:“當初教你水煙時,你也以爲是舞蹈呢。”
我想應該是自己聽錯,於是問了句:“什麼?”
蘇玳仍在笑,但不再是前俯後仰的那種,只是嘴角眉梢都洋溢着愉悅的笑意:
“你那時候還問我,是不是學會了就不再當殺手,改做蘇家的舞姬。”
原本稍微平靜的心情在聽了她的話後再次煩躁起來,無來由的不悅感在胸口翻騰。
“我說過,你認錯人了。我不是小三。”
回想起在蘇家進行的第一次血腥測試,爻瑟的劍法一直由我指導,她那種程度根本不足以應付其他同伴。然而她居然活了下來,只靠一對肉掌。當時我就非常奇怪,只是她什麼也沒有說,我便也什麼都不問。
原來,她的掌法,是蘇二小姐親授的,難怪。
“你說我認錯人,那麼,你是誰?”蘇玳臉上的笑容已斂,柳眉微皺,上下打量着我。
我是誰?
聽到她那樣問,壓抑在心底的不安和焦慮一下子便涌了上來。我努力地使自
己表現得平靜。
“我是花邀。”
蘇玳笑了出來。
“小美人,當初是你告訴我你編號排三,也是你告訴我姓花名邀,而現在你跟我說你不是小三,你是花邀?”
聽起來的確可笑,但我卻笑不出來。
“我沒有跟你說過我的編號。”這是我能肯定的。無論何時,能入蘇二小姐法眼的都只能是美麗的東西,那時候我醜如妖怪,她看都不曾看我一眼,何況說話聊天。
她挑挑眉“哦?”了一聲,隨即笑問:“那你告訴我,編號是多少。”
“十二。”每次訓練,大家都儘量地和我保持距離,我總站在隊伍的末端,所以,我的編號排在最後。
她笑容不變,但黑眸卻閃過了複雜的情緒。
“小三是爻瑟,十二是花邀?”她向我確認。
我點了點頭。
她略微低頭思索,火光在她清秀的臉上投下了濃黑的陰影。
“難怪……”她神色數變,似乎想到了什麼。
“難怪。”她再次擡起頭時已變得恍然。
然後,她慢慢地看向我。
“難怪!”明亮的杏目瞬間變得凌厲,她的目光如同利錐,尖銳地直透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