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秦大寶,非常鬱悶。
自大冰災降臨以來,他不用每天出勤,不用像小丑似的去農場排隊,被人點名。
他終於可以清靜幾天了,終於可以安安靜靜待在自己的小房間裡。
儘管,這裡暗不通光,只有一個臭馬桶和一張冷冰冰的鐵架牀。
不知何時起,他已經習慣了這裡,習慣夜間老鼠嘰嘰吱吱的聲音,他覺得,這比某個小白臉明星唱歌還要好聽。
在這裡,其他犯人不敢惹他,獄警更是拿他沒辦法。
這裡隔絕世界,他不用再爲官場上的彎彎道道而勾心鬥角,再也不用爲外面的花花世界而悲憤交加,他只需要吃了就睡,睡了就吃,有時候偶爾幻想和某個漂亮的女明星睡上一覺。
在這裡,自得其樂,悠悠然然。
不想,今天一大早,監獄長便傳來通知,他可以出獄了。
“不是還有幾個月嗎?這叫什麼事嘛,隔壁王老五還欠我一條煙錢呢!”
在兩個獄警的護送下,秦大寶聳着肩頭,漫不經心走出監獄。
“咣噹!”一聲悶響,沉重的大門關上了。
秦大寶回頭,盯着緊閉的大門,破口大罵起來:“狗日的,你們趕蒼蠅啊!”
大門背後,兩個獄警脖子一縮,對視一眼,不由自主長呼一口氣。
這個瘟神終於出獄了,實在太難伺候,打又打不過,罵又罵不得,還擔心被他投訴,他走了,監獄裡終於可以平靜一段時間了。
“五年,我出來了,可他媽的我該去哪兒?”
風聲依舊。
秦大寶站在監獄門口,一個人,一件行李。
一時間,他竟不知何去何從。
路上厚冰終於融化了,滿地枯枝敗葉,一羣黑螞蟻正舉着片片枯葉,密密麻麻,像是在搬家。
“如此惡劣的環境,螻蟻尚且偷生,努力地活着,尋找自己的價值,更何況是人?”
秦大寶低下身來,忽然間,雙目中閃過兩束精光,凌厲無比。
他,宛若變了一個人,猶如一柄出鞘的寒刀,霎時間,光芒閃耀黔中大地。
“是誰在整我?這麼急急忙忙把我弄出來,親愛的,是你嗎?你遇到麻煩事了麼?”秦大寶喃喃自語。
他點燃一根菸。
站直腰桿,風中,秦大寶的光芒漸漸斂去,黯然而寂然。
“譁!”
正在這時,一輛黑色的桑塔納由遠而至,霎時間,停在秦大寶面前。
“嗯?”秦大寶眉頭一挑。
車門打開,走出一個女人。
她,一頭長髮,一身黑裙,一舉一動間,冷豔大方。
“上車!”她開口,語氣淡然而漠然。
看着她,秦大寶目光復雜。
就是這個女人,親自把自己送進監獄,而今,又是她來接自己出獄。
果真是她!
自己提前出獄,定是她一手安排。
“劉局,你這是命令我麼?”秦大寶聳聳肩,與之擦肩而過。
“別忘了,我已經不是公安人員了,我只是一個勞改犯,一個人們口中的敗類而已,你,是不是搞錯了對象?”
“你還恨我!”劉星語輕喊道,“也是……”
秦大寶頓住腳步,驀然回頭,心口起伏不定,一股無名之火騰騰上升。
“你知道你最可惡的是什麼嗎?你什麼都要分個一二三,什麼都要弄得清清楚楚,但,感情能分得清楚嗎?不,我不恨你,我只怪我自己沒有一點出息,直到現在,我還愛你!但我不會爲你做任何事情了,你現在已經是公安局長,覺得還爬得不夠高嗎?不擔心哪天掉下來,摔死你?”
“你看看這些照片再決定吧!”劉星語走上前來,將一個文件袋,扔在秦大寶身上,“有一點我必須說清楚,我和你離婚,不是因爲你坐牢,不是擔心我的前途受影響,從來不是!”
秦大寶默然,打開文件袋,取出一疊照片,頓時,雙目一縮。
“難怪你會找我!”許久,秦大寶深深看了劉星語一眼,說道。
“一家三口,連同兩個保安,全被殺了!”劉星語說道,“保險櫃的錢財被搜刮乾淨,別墅也被翻得亂七八糟,刑偵隊的兄弟們一開始判斷是入室搶劫……”
“入室搶劫?”秦大寶嗤笑,“從照片上一眼就看得出來,這是個高手,除了這個小丫頭,其他人都是被一刀致命,這樣乾淨利落的手法,入室搶劫?兩個保安人高馬大,被無聲無息的殺了,屋裡的一家三口連報警的機會也沒有,小毛賊幹得出來?這點你自己清楚,不用套我的話了!”
“這麼說,兇手只是一個人?”劉星語心裡一沉,“安城有這樣的人物?”
“應該是一個人!而且這人孤傲得很吶,他取走保險櫃的財物,我想,不是爲了要掩人耳目,而是故意噁心你的!”秦大寶說道,“不過要去看看現場和死者的屍體,才能確定!”
“這麼說,你答應幫我了?”劉星語一喜,下意識抓住秦大寶手臂。
這才發現,他目光熾熱,死死盯着她,她臉色一紅,急忙鬆手。
“當初我們破第一宗大案,一起分析案情的時候,你也是這樣子,那時候真好,十年了,不知不覺!”秦大寶收回目光,不禁苦笑。
“是啊,十年了!”劉星語低嘆,“我們都變了,也不知道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上一輩人,糊里糊塗,卻能白頭偕老,什麼都有了,我們這代人,就是過得太明白,反而什麼都得不到!”秦大寶搖頭,“你要我幫你,有沒有想過,我是殺人進來的,你就不擔心?”
“你那是誤殺!”劉星語說道。
她沒發現,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更何況你已經坐了五年的牢……”
“是麼?”秦大寶湊前一步,幾乎貼着她的臉,輕聲細語,“其實你心裡應該清楚,我壓根不是誤殺,我是故意殺人!”
“你!”劉星語心裡一震。
秦大寶幽幽說道:“那個人渣,毀了一個花樣年華的姑娘,我好不容易蒐集證據齊全,把他抓了,沒想到,在法庭上他竟然倒打一耙,反說那姑娘爲了錢財勾引他,還弄來一些僞證,法庭竟然認可,竟然他媽的無罪釋放,最後那姑娘自殺了,你說悲哀不?
我告訴你,我不想放過他,這種人渣,活着就是禍害,你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嗎?他正在殘害一個姑娘,被我抓了正着,我忍着性子勸說,這狗日的反而拿那姑娘威脅我,我一槍崩了他!
所以,這根本不是誤殺!”
“你……”劉星語深吸一口氣,說道,“他當時正在行兇,你有權開槍,你爲什麼不說清楚?爲此做了五年的牢,我以爲……”
“你以爲,我已經丟失了信仰,爲了泄憤,亂開槍殺人,所以,你才和我離婚!”秦大寶接口說道。
“爲什麼?”劉星語擡起頭來,看着秦大寶。
這是她第一次正視他的眼睛。
“很簡單,我不想那個女孩再受到媒體的第二次傷害!那些人,爲了一個新聞焦點,什麼事情幹不出來?沒有一個好東西!”秦大寶甩甩頭,轉身離開。
“你要查這案子,從李家那個丫頭查起,她的傷口與別人不一樣,是被虐殺,李天河雖然不是好東西,豎敵很多,但生意人沒有誰敢這麼明目張膽殺人!”
“李家丫頭,李豔玲?”劉星語眼睛一亮,“對了,同一天,一中有人跳樓,此人是李豔玲的班主任,難道,這其中,有什麼聯繫?”
當劉星語回神回來時,秦大寶的身影,已然在十米開外,漸行漸遠。
“還是不願上車麼?還是老樣子,脾氣又臭又硬!”劉星語咬牙切齒,她輕拍了一下車門,“你不是一直唸叨着想見你大寶哥麼?他走了,你還不出來?”
“走了?我還準備等你們吵完架呢!”車裡,傳出一聲低呼,瞬時間,走出一個女孩。
她二十出頭,身材高挑,一頭短髮,英姿颯爽。
最動人心魄的是那雙大眼睛,靈動非常,閃動之間,像是會說話一樣。
看着十數米開外那道蕭瑟的背影,頓時間,她心裡不禁一酸。
紅脣微張,她高喊道:“大寶哥!”
“嗯?”秦大寶停下腳步,再次回頭。
只見一道苗條的身影快速向他奔來,他不由得一愣。
秦大寶眼睛一亮,好美的女孩子!
忽然之間,他嘴角上,揚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脫口而出:“喲呵!美女,你認識我?是不是想泡我?”
“大寶哥,是我!靈兒!”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果然是個痞子,一點都沒變,狗嘴吐不出象牙。
“靈兒?”秦大寶睜大眼睛,不敢相信,下意識地伸出手來,一邊揉着她的頭髮,一邊不停地打量,“你真的是靈兒?你怎麼長這麼高了?嘖嘖嘖!以前的黃毛丫頭,現在亭亭玉立,成大美人了!”
“亂了!”朱靈後退一步,看着她的大寶哥,滿眼無奈。
小時候,她沒少讓他這般欺負過。
“都五年了,我現在已經是一名人民公安了!”
“公安?”秦大寶聞聲,勃然大怒,指着靈兒,半天說不出話來,“你,你……”
“怎麼了?”靈兒眨巴着大眼睛,滿是不解。
秦大寶唉聲嘆氣起來:“我以前不是跟你說了嘛,你可以做醫生,做律師,甚至做一個教師都行,千萬別做公安,你一個女孩家家的,這很危險,知道不?該說你什麼好?我的話都不聽!”
“我想做公安!”靈兒斬釘截鐵地說道。
“在哪個部門?”秦大寶問道。
“交警支隊!”靈兒如實回答,“大寶哥,對不起,這幾年我一直在外面,剛調回來一個月,我問過局長,她不告訴我你發生什麼事了,不告訴我你在哪兒!”
“交警隊,那還好,比較乾淨!”秦大寶長呼一口氣,認真說道,“至於她,就那樣子,工作永遠比家庭重要,我跟你說,你學誰都可以,千萬別學她!”
“噗嗤!”靈兒笑了,“難怪剛纔你沒發現我在車裡,咯咯咯!”
“你敢笑我!”秦大寶瞪眼,“別扯了,我肚子餓了,找個地方吃飯,你得好好的告訴我,這些年你是怎麼過的?”
“我知道有一家川菜館,味道特別好!”靈兒抓着衣角,忽然間,神情變得扭扭捏捏起來,“我可以帶你去,就在中環!”
“嗯?”秦大寶眉頭一揚,意味深長地說道,“丫頭,你不會是談朋友了吧,是哪個混賬東西,讓我家靈兒動心了?”
“他姓吳!”靈兒沉默片刻,索性說開了,“他是個廚師,沉默寡言的,其實,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歡我,我是開罰單認識他的,都罰了他很多次了,他像是故意開車違規來讓我罰,罰完了他就走,什麼都不說,後來……”
“哈哈!”秦大寶大笑起來,“你想讓我幫你把把關,是吧!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