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無止境的夜。
蘇伊士城堡的郊外,月光籠罩在北非的沙漠上。
在這裡,矗立着一座金字塔,和沙漠渾然一色。
古老建築的內部,是一層又一層堅硬的石壁。連皎潔月光照進這裡,都帶着一種幽冥的死亡氣息。
當月光還沒有照進這裡的時候,他就已經躺在建築中央的那具石棺中——
沒有封蓋的石棺,石棺中,靜靜地躺着一個長着金色頭髮的美少年,他穿着王族才擁有的華麗衣衫,一動不動,靜得就如同沙漠裡的夜。
月光透過建築頂部的縫隙,照在他的面容上。讓他臉上的輪廓浮現,那面容是那麼冷漠而俊俏,就如同阿爾卑斯山上的冰雪。
就在石棺的正前方,放着一個木質的神案。上面供奉着一個個用金銀製成的衆神雕像——折翅墮落的撒旦,屍首分離的梅杜莎。
然而在這裡,在這個與世隔絕的金字塔,一切神的存在似乎都已經微不足道了,因爲他纔是這裡的主人,這裡的神。這個神憎恨着上蒼,憎恨着世人,憎恨着天地間的萬事萬物……
少年已死去了十五年,在石棺中躺了十五年,整整十五年。
但是他的身體卻還沒有腐朽。他的面容就像他生前一樣,容光煥發。
更奇怪的,並不是他死後不腐朽的軀體,而是他那雙緊握在胸前的那雙手。
那是一雙蒼白的手,雙手合十,貼在胸前,彷彿他死前還在祈禱着什麼。但那雙手交合的姿勢,絕不是什麼祈禱。因爲那種手勢實在是太詭異,就好像今晚夜空中那勾魂的月亮。
他絕對是在等待着什麼。
難道,他還沒有死?
生命短暫得就好像快要燃盡的蠟燭,但這個少年的生命,卻好像已脫離了時間的流逝。
生命荒誕得就像一個容器,但這個少年卻好像永遠都不會靈肉分離。
黎明的第一線曙光還沒有劃破天際,月光黯淡,金字塔外的沙漠裡,風呼嘯着。風中,如鉤的月亮被陰雲漸漸遮蔽了。月亮完全消失的時候,時間到了它所等待的這一刻——
這一刻的到來,就好像一本存封多年的書註定要被人打開第一頁,又好像一久旱之後天空註定要下雨——躺在石棺中的少年睜開了他的雙眼!
少年醒了,他真的沒有死。
可是,如果他沒有死,爲什麼會躺在這金字塔的石棺之中?如果他沒有死,爲什麼會在這座墳墓裡沉睡這麼久?又是爲什麼,會讓他在沉睡了整整十五年之後,在今夜醒來呢。
沒有人知道——除了他之外,沒有人知道。
伴隨着他的甦醒,巨大的墳墓中,傳來了一陣陣似解脫的笑。
那笑聲,冰如千年不化的雪。那笑聲,寒如極地海洋的冰。笑聲裡,充滿了一種神秘的自信,就彷彿已將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怨恨與痛苦,都已附在自己身上。
夜。
無止境的夜。
月亮還沒有從陰雲中現出。金字塔外,風依舊在在呼嘯。風沙中,少年離開了那個石棺,離開了那座墳墓,他的背影,融入到黑暗的夜色中。
生命有盡頭嗎?
沒有盡頭。
因爲在他的生命裡,黑夜沒有盡頭。
而他的生命,即是夜,他的名字,就是夜。
他即是,夜的君王。
……
深夜,當拉瓦士王子走進殿堂的時候,腳上連鞋都沒有穿,或許是他的心情太急迫,也或許是他逃回來的時候太狼狽。
他一進來,就看到了坐在黃金寶座上的那個女人,那個面部蒙着輕紗的女人,那個頭髮像血一樣紅的女人。
“母后……他們殺……殺進來了!”他光着腳,跪倒在那個女人身前。
“呵呵,不用你說。看你這個樣子,我就已經知道你的計劃失敗了。”女人的笑聲輕柔,語氣中滿是輕蔑之意。殿堂內,昏暗的燭光讓這個女人的面部模糊不清,同時也給人一種神秘的感覺。
“母后,這都是兒臣的錯,我知道您一定有辦法的,您一定要幫幫兒臣啊,不然讓那些信耶穌的異教徒佔領了這座城堡,我們就完蛋了。”拉瓦士王子的語氣中滿是哀求之意。
女人沒有再說話,她只是笑了笑,笑得比剛纔更加輕蔑——
幫他?爲什麼要幫他?縱使自己是這裡的王妃,這裡權力最高的人,但這座城堡的存亡,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她本不屬於這個城,這不屬於這個國。她來到這裡的目的,是爲了等一個人,一個可以讓她付出一切的人,一個她已等待了十五年的人。
爲了等這個人,她不惜讓世人都認爲她已經死了,然後在這個異域國度隱藏自己的真實身份。爲了等這個人,她不惜嫁給這裡年邁病危的國王,成爲比她年紀還要大的王子的母親。
殿堂內,依舊是一片安靜,看來那些十字軍還沒有找到這裡。
“哎呀。”忽的,女人轉了轉她那碧綠的眼眸,“我倒是想到了一個辦法,可以擊退那些敵軍。”
“什麼辦法?”拉瓦士王子急切地問道。
面紗上方,女人那雙迷濛的碧眼盯着拉瓦士王子,“來,你過來,我告訴你。”她的聲音很溫柔,也很具有誘惑力。
於是,拉瓦士王子便挪動着腳下的膝蓋,向前靠近了些。只見端坐的王妃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平日裡冷若冰霜的她,此時正邁着嫋娜的步子,向他走來,向他靠近。
她將紅色的脣貼在他的耳邊,喃喃細語。
當拉瓦士王子從這個女人口中聽到那個詞的時候,瞬間瞪大了眼睛,滿臉驚疑,滿臉恐懼。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爲這個城,這個國,乃至整個地中海南岸,這個詞都是禁止被說的,已被禁止了至少一千年。
但是他確信他沒有聽錯,因爲聽到這個詞的同時,女人已經把一把匕首插入了他的心臟。
“母后?你……爲什麼?”拉瓦士王子口吐鮮血,捂住了胸口。
“哼哼……你竟然還問我爲什麼?”行兇的女人笑着,笑得輕蔑,輕蔑得可怕,“因爲聽到這個詞的人,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