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入睡前,莫離顯得格外緊張。她知道放鬆下來有助於入睡,但是她就是放鬆不下來。一想到今晚很有可能就能見到阿維,大腦皮層的每一個細胞就都興奮得突突直跳。不知道阿維現在是什麼樣子?她過得好不好?願不願意跟自己回來?要是不願意,又該如何勸她?可是,真的應該勸她回來嗎?莫離一邊在這些問題中反覆糾結着,一邊集中精力去回憶她與阿維在海邊漫步時的情景。折騰了幾個小時後,莫離終於進入了夢境。
莫離站在白色的沙灘上。眼前,是一片蔚藍的海面。天空中繁星閃爍,給幽深的大海灑上了瑩瑩的波光。海浪像情人的手,刷刷地輕撫着岸邊的礁石。
清涼的海風迎面撲來,莫離深吸一口涼氣,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得到了淨化。月亮漸漸爬上高空,皎潔的月光悄悄地滑落下來。遠處的海面上泛起淡淡的白光。倏忽之間,白光便來到了莫離面前。是舒彥,莫離高興得一步上前抱住了他。舒彥寵溺地摟了摟莫離,輕聲問道:“準備好了?”
“嗯,不管怎樣,我總要見她一面。”
“那我們走吧。”說着,舒彥便拉起莫離的右手飛了出去。等到莫離反應過來後,發現自己已經由舒彥帶着飛到了海面上空。伴着清涼的夜風,他們時而像只海鳥一樣在海面上空滑翔;時而又用腳輕觸水面,激起絲絲海水。腳面上冰涼的觸感讓莫離覺得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可思議。莫離伸出左手感受着海風劃過指尖,一顆心彷彿快樂得要從身體裡蹦出來。
忽然,舒彥帶着莫離斜斜飛向了高空,然後頭朝下垂直扎向海面。莫離嚇得閉上了眼睛,但卻沒有控制住自己高亢嘹亮的尖叫聲,結果驚起了一大片海邊休憩的水鳥。
莫離並沒有感受到想象中的海水的淹沒感,當耳邊傳來舒彥“到了”的親切的聲音時,莫離謹慎地睜開了雙眼。然後,莫離就又一次被震撼到了。
周圍依然是碧藍浩瀚的海水,他們正站在一條堅硬古老的石階上。這條石階彷彿從空中降臨,落入海面,又順着東方延伸到天邊。暗藍的天幕中彷彿極光一樣閃現着五彩斑斕的光芒,石階兩側的海水拍打着不時涌到他們腳邊。
“走吧。”舒彥拉拉莫離說道。
莫離從震撼中回過神兒來,與舒彥相攜順着石階向前走去。莫離一邊被周圍的景色陶醉着,一邊思索着見到阿維該說些什麼,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覺得雙腿不知是因爲走得太久還是因爲海浪的侵蝕而變得異常僵硬疼痛。終於,看到了石階的盡頭。
莫離和舒彥加快了腳步走上前去。那是一個洞口酷似眼睛一樣的洞穴,甚至還有一塊狹長的岩石立在洞口中央彷彿眼球一般。莫離小心翼翼地衝着洞口喊道:“阿維,阿維?你在嗎?我是阿離啊,你在裡面麼?”
莫離的聲音在洞內迴盪了好久才漸漸平息下來。然而平息下來之後,周圍又只剩下海風的呼嘯和海浪的**之聲。莫離轉頭看看舒彥,舒彥正盯着洞口怔怔地看着。
莫離只好回頭又開始衝着洞內喊道:“阿維,你在嗎?我是阿離啊,我好不容易纔找到這兒,你出來見見我好不好。”然而,洞穴中依然沒有走出任何活物。莫離看到舒彥已經走到洞口邊緣了,便趕緊趕了上去,問道:“你覺得這個洞穴內會有危險嗎?”
“沒有,”舒彥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心不在焉,“只要不是靈體和靈魂兩界相交點的時間縫隙一般都是比較穩定的。雖然最好是付出一些代價,但卻不是強制性的。”
“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莫離好奇地問道。
“靈。所有的時間縫隙都是由擴建此時間縫隙的靈魂輸出自己的一部分靈來建造的。如果一個時間縫隙想要增大或者保持穩定,就必須吸收額外的靈。當然,它一般是不會拒絕主動送上門來的靈魂的。”
“那,我們進去看看吧,說不定阿維就在裡面呢!”莫離提議道。
“不用了。”舒彥的語氣忽然有些冰冷。
“既然你都說了沒有危險,都走到這兒了,爲什麼不能深入到裡面去看看。”莫離感到有些火大,心裡直埋怨一直很通情達理的舒彥怎麼突然變得如此不可理喻了。
“我說不用就不用了。她不在裡面。”舒彥一把拉住正打算衝進洞穴的莫離說道。
“你放開我,”莫離用力甩着舒彥的手,氣呼呼地說道,“你不去算了,請你不要攔着我行嗎?阿維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她已經出來了。”
聽到舒彥的話,莫離嚇了一跳,忙轉頭向四周望了一圈,除了舒彥和莫離,四周還哪裡有一個活物。莫離恨恨地對舒彥說道:“這都什麼時候了?拜託你不要不要再瞎扯了好不好。”
舒彥有些冷漠地瞥了一眼莫離,緩緩說道:“我告訴過你,靈魂是不會撒謊的。”說完,用手指了指洞口中央的岩石說道,“她就在那兒。”
“你胡說什麼呢?那兒哪有人……”話剛說出口不到一秒,莫離突然吃驚地意識到了些什麼。一瞬間,莫離只覺得天旋地轉。莫離告訴自己要挺住,一定要挺住。莫離搖搖晃晃掙扎着走到了那塊岩石前。不仔細看時很難發現,那塊岩石中阿維的模樣依稀可辨。
“怎麼會這樣?”莫離再也無法抑制住自己內心翻涌的情緒,撕心裂肺地喊道。
舒彥緊緊摟住搖搖欲墜的莫離,安撫道:“阿離,你別這樣。都怪我不好,我早該想到會這樣的。擴建時間縫隙是很耗費靈的,阿維的靈魂擴建了好幾個時間縫隙,甚至還有一個在兩界相交點上的。想來,她的靈魂完成這最後一個傑作時已經沒有什麼力氣了,只能在這裡靜靜的等候着阿維的到來。幸運的是,阿維真的找來了。不幸的是,她的靈魂也即將消散了。於是,她便與她僅剩下的一小部分靈魂共同化爲了這個時間縫隙的一部分,一起守衛住這個永恆的時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阿維最終還是達成了她的心願了。”
也許舒彥說得對,即便莫離在最後一刻趕來勸阻阿維,阿維恐怕也是不會改變主意的。莫離想起張大爺的靈魂離開時的背影,再看看阿維凝固的身影,恍惚間,彷彿聽見阿維的聲音在說:“別爲我悲傷,因爲,我終於看清了這個世界。”那一刻,莫離多希望靈魂與靈體能夠親密無間,再無悲哀。莫離在舒彥的懷裡再一次泣不成聲。
回程的途中莫離一直陷入巨大的悲慟之中,舒彥在她身旁沉默地走着。直到回到出發前的海灘上,莫離無力地仰面躺倒在海灘上,大腦一片空白。舒彥伸手從浩渺星空上虛抓了一把,灑向莫離。頓時莫離就被黑色晶亮的微粒包裹了。莫離絕望悲痛的心漸漸平息下來,意識陷入恍惚中,好像聽見舒彥在說:“這是黑色的希望。人們往往覺得黑色代表着絕望,事實上,希望正是從絕望之中誕生的。希望與絕望本就是不可分割的。但願你下次被絕望到窒息之時,能夠記得希望正在孕育。只要你能夠多挺過一秒,也許下一刻,希望就會破繭而出。”
第二天早上,莫離一直昏睡着直到被欣兒的電話給吵醒了。
“莫離姐,我都到醫院門口啦!你不會還在睡覺吧?快出來接我!”
“呃……你還真是夠積極的。你稍等一會兒,我馬上出來。”
莫離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跟母親打了個招呼便出了門。莫離並沒有從昨晚的悲慟中緩過勁兒來,一路上神情沒落。還沒走到門口,便被對面衝過來的一個人緊緊地抱住了。
“莫離姐,我想死你了。”欣兒歡快地說道。
莫離強打起精神,把樹袋熊一樣趴在自己身上的欣兒扒下來,說道:“哪裡想死了?我看你挺活蹦亂跳的啊。”
“哼,人家一大早過來自己從飛機場打車,辦理好住宿後趕到醫院,還買了果籃。而你這個東道主卻在睡大覺,你還好意思打趣我?”欣兒嘟起嘴巴不滿地叫到。
莫離微微汗顏道:“呃……好吧,我承認確實是我的不對。回頭帶你好好逛逛,補償補償你好吧?”
“這還差不多!”欣兒這才滿意地露出笑容,“走吧,帶我去看看阿姨吧!”
莫離帶着欣兒去看了母親,乖巧可愛的欣兒逗得母親不時哈哈大笑,氣氛一片融洽。中午時,母親提議莫離請客去外面吃,讓欣兒嚐嚐她們當地的特色菜,下午讓莫離帶着欣兒去城裡逛逛。
然而欣兒卻一反常態,一副吞吞吐吐的樣子:“我下午就不去了吧。”
“你來這兒,不就是爲了狠狠敲詐我的麼?怎麼着?現在突然想大發慈悲,手下留情?”莫離打趣地問道。
“不是……是……那個……下午我還有點兒事。”欣兒的吞吞吐吐引起了莫離嚴重的懷疑。
“你不就是來玩的嗎?還有什麼事比這個還重要?”莫離打算打破砂鍋問到底。
“那個……我要去看一個朋友。”欣兒可疑的臉紅了。
“朋友?”莫離詫異了一下,“我以前怎麼沒聽說過你在這裡除了我還有其它朋友?快點給我老實交代。”
“嗯……說起來你也知道這個人。”
“哦?是嗎?”莫離迅速在腦中掃描了一遍自己的聯繫人,“我怎麼想不起來。”
“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你來醫院,鼓勵我邁出愛情萬里長征的第一步?”
莫離費力地回想了一下,終於想起來那時候小丫頭似乎是看上了某個男孩。只是莫離並未和他打過照面,“嗯,有點兒印象。”
“就是他,其實說起來,我這些日子來一直糾結的也是這個,現在終於想通了。”欣兒像是如釋重負般嘆了口氣。
小丫頭突然的老氣橫秋讓莫離很不適應,不解地問道:“這有什麼好糾結的?”
“爺爺去世那天,我卻沒有陪在他身邊。你知道我去哪兒了嗎?”莫離回想起當時張大爺說欣兒是被同學叫走了。欣兒沒有等莫離回答,就開始繼續說道,“我那天就是來這裡了。自從你鼓勵我勇敢地去追求之後,我在醫院又很多次碰到了他。於是我便主動上前搭話。他是個很好相處的人,於是我們慢慢從熟人變成了朋友。他去醫院是爲了照顧他哥哥,那天他要帶着他哥哥轉院。所以過來和我道別,我便任性地跟了過來,就是這家醫院。結果沒想到,就是那晚,爺爺……”欣兒說着說着便開始哽咽了。
莫離拍拍欣兒的肩膀,安慰道:“你爺爺和我說過,希望你和年輕人在一起開開心心的,而不是每天圍着他被悲傷淹沒。也許冥冥之中,這就是你爺爺向上天所祈求的呢。”
“嗯,”欣兒抽泣着說道,“我後來慢慢也想通了,我知道爺爺看到我一味地自責也不會開心的。”
“不過說來奇怪,這家醫院醫療條件遠不如三醫院啊,怎麼會想到轉來這家醫院?”
“因爲這是他們的家鄉嘛!而且舒義他哥哥的病有些特殊,舒義說回來可能有助於……”
“等等,”莫離的心突然狂跳起來,她知道自己似乎抓住了些什麼,“你剛纔說那個男孩叫什麼?”
“舒義啊?怎麼了?”欣兒疑惑地望着莫離反問道。
“那,他哥哥叫什麼?”莫離小心翼翼又無比緊張地問道。
“他哥哥呀,叫舒彥。舒義說他們從小感情就很好的……”
莫離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像是“轟”地一下子爆炸了一般,欣兒後面的話她一句也沒有聽進去。她只覺得自己好像在聽到那個名字的一瞬間被一股巨大的情緒所淹沒。她不清楚那到底是喜悅,是激動還是震驚。
“帶我過去!”莫離聽見自己不容置疑地打斷了欣兒的話。
“啊?”欣兒對莫離突然地轉變有些摸不着頭腦。
“我說帶我去他哥哥的病房,現在,立刻!”如果不是刻意壓抑着,莫離幾乎是要咆哮着吼道。
“啊,啊,好好,就在後面那棟樓裡。”欣兒有些誠惶誠恐地帶着莫離往目的地走去。雖然她不知道爲什麼莫離會有這麼大的反應,但是還是隱約猜到莫離定與那舒彥有着深厚的淵源。
一路上,莫離只是沉默地跟在欣兒身後走,她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她幾乎沒有感覺到自己的腳,彷彿每一步都踩在虛空中一般。